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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536(3)

和莱芭在一起,属于他的惟一的活着的女人。他抱着她,在这个像肥皂泡一样短暂脆弱的时空里,他平生第一次感觉到一切都会好的:他在释放他的生活,穿过了生死界限,穿过空想的黑暗,离开这个饱含痛苦的星球,到达安全宁静的彼岸,并永远地获得彻底的放松。

在黑暗中他躺在她身边,把一只手放在她身上,轻轻地按她的身体以便阻断归路。她睡着了,多拉德,这个受众人诅咒的杀死十一人的凶手,一遍又一遍地听着她的心跳。

图像。怪诞的珍珠飞跃在熟悉的黑暗里。那把他曾用来射击月亮的手槍。他在香港看到过一种烟花名叫“龙戏珠”。

巨龙出现了。

他被吓呆了,身体仿佛被劈成了两半。在接下去的绵绵的长夜里他守在她身边,注意地听着,不敢穿着和服下楼。

她在夜里翻转了一下,迷迷糊糊地翻找东西,直到她碰到床边的玻璃杯,放在里面的外婆的假牙格棱棱地响了一下。多拉德拿给她一些水。她在黑暗中抱着他,继续睡去。他把她的放在他文身上的手拿下来,放到自己的脸上。

等到黎明时分他才昏沉地入睡。

莱芭·麦克兰在早晨九点醒过来,听到他均匀地呼吸声。她在宽大的床上足足地伸了个懒腰。他没有被搅醒。她开始重新判断房间的布局、地毯、地板、时钟滴答响的方向。在摸准了方向以后,她悄悄地起来找到了卫生间。

她洗完澡以后他还没有醒。她的撕破了的内衣在地上扔着。她用脚找到它们然后塞进提包里。她套上棉睡衣,找到拐杖,走了出去。

他告诉过她院子很大很平整,四周围有长荒了的篱笆。可是她最初进去的时候还是很小心。

晨风凉飕飕的,陽光却是暖和的。她站在院子里,让微风把接骨木果的种子从她手中吹过。微风吹过她身上的擦伤,是洗澡时刚留下的。她抬起胳膊向着风口,让风钻进衣领,凉凉地掠过胸脯、胳膊和两腿之间。有蜜蜂飞过。她一点也不怕,不一会它们也就飞走了。

多拉德醒了,起初他一阵纳闷,发现自己没在楼上的卧室里。他记起来的时候他的黄色的眼睛睁得大大的。他的脑袋像猫头鹰一样噌地转到枕头的另一边。空的。

她在房子的四周巡视吗?她能发现什么?还是昨天夜里发生了什么?那些应该藏起来的东西露馅了?他有可能被怀疑。他有可能需要逃跑。

他到卫生间、厨房去找她,到地下室放轮椅的地方,到三楼楼上。他本不愿意上顶楼,可是他必须去找她。他爬楼梯的时候文身一会弯曲一会伸展。巨龙从他卧室的画中放射出鲜艳夺目的光彩。他不敢和巨龙待在一间屋子里了。

从楼上的一个窗户里他看见她站在院子里。

“弗朗西斯。”,他知道声音是从他的卧室里传出来的,他知道是巨龙的声音。这种与巨龙不再成为一体、被分离的两个个体的感觉让他感到迷惑。他第一次感觉到这种分离是在他用手摸莱芭的心跳的时候。

巨龙以前从来没有和他说过话。这简直令人恐怖。

“弗朗西斯,到这里来。”

他试图把叫他的声音关掉,可这声音在他下楼的时候又开始叫了。

她能发现什么呢?外婆的假牙在杯子里丁当地响过,可是他为她拿来水以后就把杯子拿走了。她没有看到任何东西。弗雷迪的磁带。在客厅的录音机里。他去检查了一下,磁带被倒到了头。他记不起来是否在给《国民闲话报》的电话中播放磁带以后自己就把它倒到头了。

不能再让她进这个房子了。他不知道在房子里会发生什么事。她有可能会看到惊奇的事情呢——巨龙可能会下界的。他已经领教过,她多么轻而易举就能打乱计划。

可那些妇女看到她上他的面包车了。华菲德能回忆起他们曾在一起。在慌慌张张中他穿上了衣服。

莱芭·麦克兰摸了摸一棵树的陰面的清凉的树皮。在院子里来回走的时候又感觉出了太陽的存在。通过陽光的热量,通过户外空调机的嗡嗡响声,她总能判断出自己的位置。航行,她生命的原则,是很容易的。她走过来又走过去,把手放在灌木丛和花丛的顶端,轻轻拂过。

一片云彩遮住了太陽,她停下脚步,不知道自己面朝什么方位。她想听听空调机的声音,可是空调被关掉了。她感到瞬间的不安。然后她双手击掌,从房子的一头听到了令人安心的回音。莱芭打开了手表的表面玻璃,通过摸表针的位置而知道了时间。再过一会儿她该叫醒D了。她该回家了。

纱门很响地关上了。“早上好。”她说。

他的钥匙在他走过草坪的时候清脆地响着。

他走近她的时候小心翼翼,好像走得太快身边带过的风就会把她吹倒似的。他看到,她并不害怕他。

她对昨天晚上他们做的一切并没有显现出尴尬和羞愧的神情,她也并不气愤。她并不从他身边跑开或是威胁说他实施了性侵犯。他不知道她这样做是否因为她看不到他的生殖器。莱芭把双臂搭在他身上,把头靠在他坚实的胸口。他的心脏跳得很快。

他费了半天劲才说出“早上好”。

“我在这里度过了一段很愉快的时光,D。”

真的吗?应该怎么回应呢?“好啊。我也是。”这听起来还过得去。把她从这里送走。

“可是我现在需要回家了。”她说。“我姐姐要来接我吃中饭。你要是愿意可以一块来。”

“我得去工厂。”他说,修改着他原先准备好的谎言。“我去拿我的包。”

噢,不。“我去拿。”

多拉德几乎对自己真实的感情无动于衷,也无法表达自己的真实情感,就像破损了的脸部皮肤留下疤痕后就不会再羞红一样。多拉德不知道自己和莱芭·麦克兰之间到底发生了什么,或者为什么。他糊涂了,而且新的与巨龙分裂的恐惧刺痛着他。

她威胁他了;她并没有威胁过他。

在外婆的床上,他们做爱时她令人吃惊的顺从和活生生的动作还历历在目。

很多时候多拉德都不清楚自己是怎样感觉的,直到他做些事情让自己反应过来。他不知道此刻自己对莱芭·麦克兰是如何感觉的。他送她回家的路上,一件很令人厌恶的事让他对自己的感觉了解了一些。

刚刚从70号州际公路上林白大道的出口下来的时候,多拉德开进一家加油站。

服务员是个魁梧的面带愠色的家伙,呼吸里有麝香葡萄酒味。多拉德请他去帮忙看看车里还有多少油的时候他老大的不情愿。

需要一品脱的油。服务员狠很地把油管塞进油箱里,让汽油溅到了发动机上。

多拉德钻出车厢准备付款。

这服务员好像对擦挡风玻璃特别上心;副驾驶座的挡风玻璃。他来来回回不停地擦。

莱芭·麦克兰坐在高高的圆背椅上,她跷着二郎腿,裙子边沿露出膝盖。白色的拐杖放在座位之间。

服务员又开始重新擦,他的眼睛却盯着她的裙子。

多拉德本来在看钱夹,他一抬眼正好看到这一情景。他从车门玻璃里伸手把电动刮水器的速度调大,打到了服务员的手指。“嘿,看着点。”服务员开始麻利地把发动机旁边的油擦干净。他知道他的不检点被人看到了,还是狡诈地露齿笑着,直到多拉德绕着车向他走近。

“你这个混蛋。”咝音很快地被滑过去了。

“关你屁事?”服务员和多拉德一样的身材和体重,可从肌肉的发达程度上看就大大逊色了。他还很年轻就戴上了一副假牙,而且他并没有好好爱护它。

发绿的牙托让多拉德觉得恶心。“你的牙齿怎么了?”他轻声问道。

“你的怎么了?”

“你是不是把它们摘掉了给你的同性恋朋友看?你这个龌龊的蠢货。”

“你给我滚开,”接着服务员用低声说,“蠢猪。笨蛋。渣滓。傻瓜。”

多拉德只用单手一推就让他一个趔趄撞到了车上,油管哗啦啦地掉到了沥青马路上。

多拉德把它捡起来。

“别跑,我能抓到你。”他把油管拔出来,看着它的尖尖的一端。

服务员的脸都吓白了。在多拉德的脸上有某种东西他从来没有见过,在任何地方都没见过。

在一个红色的一瞬间,多拉德似乎看到油管扎进了这个人的胸膛,把他的心脏的血吸干了。他看到挡风玻璃后面莱芭的脸。她在向他摇头,还在说着什么。她试图找到车窗玻璃的摇把来把玻璃摇下来。

“你身上哪里弄破过吗,蠢驴?”

服务员拼命地摇头。“刚才我真的没想冒犯你,真的,向上帝发誓。”

多拉德举着弧形的油管对着服务员的脸。他双手拿着油管,他把油管弯成拱门形的时候,胸部的肌肉鼓起来了。他抓起那人的马甲扣把他拽过来,让脱手的油管砸在他两腿的前部。

“把你的狗眼盯着自己瞧。”他把油钱塞进那人脏兮兮的衬衫口袋里。“你现在可以溜了,”他说,“但我可以在任何时候逮到你。”

36

磁带在星期六收到了,是用一个小包裹寄给威尔·格雷厄姆的,寄到华盛顿联邦调查局总部。是在芝加哥的劳厄兹死去的当天寄的。

实验室和潜指纹索引科在磁带包装纸和磁带盒里没发现任何对案情有价值的东西。

磁带被复制后在下午被送到芝加哥。联邦调查员切斯特在下午三四点钟的时候在陪审团休息室把磁带交给格雷厄姆。里面夹着劳埃德·博曼的一个备忘录:

声纹检验已证明是劳厄兹的声音。显然他是在别人口授下重复的。是新制的磁带,在最近三个月内制造的,从来没用过。行为科学院正在整理内容。布隆博士在身体条件允许的情况下应该听一听的——这个你来决定吧。

很显然,凶手想让你紧张。

他会不遗余力地这样做的,我认为。

一份简短表达的支持和信任。格雷厄姆很感动。

他知道他必须听磁带。要等切斯特离开才能开始。

他不想把自己关在陪审团的这间屋子里听录音。空荡荡的法庭会好些。清洁女工刚来过。高高的窗户透进了些许的陽光。屋里的灰尘在陽光下仍然能看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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