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三讲 症候形成的过程(2)
现在请回头来讨论症候。症候可使病人产生现实中所缺乏的满足;满足的方法则为使里比多退回到过去的生活,因为它和退化是不可分地联系着的,也就是退回到对象选择或性组织的较早阶段。我们前已知道,神经病人常摆脱不了过去生活的某一时期;现在才知道这个过去的时期正是他的里比多得到满足和感到快乐的时期。他回顾已往的生活史,不断地追求这一个时期,甚至于仅凭记忆或想象的帮助,以求回复到吃奶的时期。症候在一定程度上重复产生了那种早期婴孩的满足方式,虽然这种方式由于矛盾而带来的检察作用,不得不有所化装,或虽然也时常转化为一种痛苦的感觉,并含有致病经验的成分。随症候而来的满足,病人不但不知其为满足,反而深以为苦,唯恐避之不及。这种转化起源于精神矛盾,症候即形成于这种矛盾的压力之下;于是从前视为满足的,现在却不得不引起他的反抗或恐怖了。关于这种感情变化的简单而有意味的例子,是我们大家所熟悉的;一个孩子本来很喜欢吮吸母亲的胸乳,但几年之后,常对乳汁表示强烈的厌恶,经过训练也不易消失;假使乳汁或他种含有乳汁的液体表面形成了一层薄膜,这种厌恶竟可成为恐怖。这层薄膜可能使他记起从前所曾酷爱的母亲的胸乳;同时断乳时的创伤性经验也可有了影响。
还有一层也使我们对于症候作为满足里比多的一种方法觉得奇怪而不可理解。我们日常所可视为满足的,没有一事见于症候。症候大都不依赖对象,因此与外界的现实失去接触。我们知道这是丢了唯实原则而返回唯乐原则的结果;但这也就是返回到一种扩大的自淫病,也就是一种最早期的满足性本能的方法。它们不去改变外界的情境,只在体内求得一种改变;这就是说,以内部的行动代替外部的行动,以适应代替活动——从物种史的观点看来,这又是一个很重要的退化作用。假使我们将它和由症候形成的分析研究所发现的一个新因素合并讨论,这一点就可能更加清楚了。再者,我们记得在症候形成中和梦的形成一样,有同样的潜意识历程在起作用,即压缩作用和移置作用。症候正与梦相同,也代表一种幼稚的满足;但是或因为极端的压缩,这个满足可化为一个单独的感觉或冲动;或则因为多重的移置,这个满足可由整个里比多情结变为一小段细节。因此,我们不容易在症候中看出里比多的满足,就不足深怪了,虽然我们常可证实这个满足的存在。
前已说过,我们还得研究一个新的因素;这个因素确实令人惊奇。你们知道症候分析的结果,已使我们了解到里比多所执着的以及症候所由形成的幼儿经验。所可怪的就是这些婴孩经验未必尽属可信。其实就大多数实例而言,它们都是不可靠的;有时且与历史的事实绝对相反。你们要知道此事较诸其他一切事实,更易使我们怀疑这种结果所由产生的分析,或怀疑整个神经病的分析和了解所赖以建立的病人本身。除此之外,还有一事令人大惑不解。假使因分析而发现的婴儿经验都是真实的,那么我们就感到有了稳固的基础;假使它们都是病人的虚构和幻想,那么我们就得去掉这种不可靠的立足点而另寻出路。然而事实上两者都不是;因为我们所知道的是在分析中回忆而得的儿童的经验,有时确属虚构,有时也信实可靠;就大多数的例子而言,都是真伪相混的。所以症候所代表的经验有时是千真万确,我们相信它对于里比多的执着大有影响;有时其所代表的只是病人的幻念,我们自然不能以这种幻念为起病的原因。这里要求有一妥善的办法确也不易。也许可在下面类似的事实里求得第一个线索。我们在分析前,在意识中所常保存着的关于儿童期内的模糊的记忆,也同样可以伪造,或者至少是真伪相混;其中错误之点随时可以看得出来,所以我们至少可以相信,对这个意外失望负责任的多少要归病人,而不是分析。
我们若略加思索,便不难知道这个问题的令人怪异之点究竟是什么。其实,这就是对于现实的轻视,对于现实和幻念的区别的疏忽;病人用捏造的故事,浪费我们的时间,实在使我们生气。由我们看来,幻念和现实之间的距离,不啻天渊之别;我们各给以不同的价值。病人的思想正常时,偶然也采取同样的态度。当他提出一些材料,引导我们到达所希望的情境即建筑于儿童期的经验之上而为症候的基础时,我们所研究的,究竟是现实或是幻念,那就非常可疑了。要解决这一层,只有根据后来的某种迹象才有可能,而且我们那时还要设法使病人知道真正的结果,哪些是幻念,哪些是现实。这个工作很不容易完成。因为假使我们开头就告诉他,说他现在所想到的就是他曾用以掩盖儿童期经验的幻念,正好象每一民族都将远古已经忘掉的历史杂以种种神话,他对于本问题的兴趣或许从此突然锐减,——他也想寻求事实而轻视所谓想像——结果就不免使我们大失所望了。但是假使我们姑且让他相信我们所研究的,是他早年时的真确事件,到分析完成时再说,那么我们就要冒后来发生错误的危险,同时他又会讥笑我们容易受骗了。他必须经过一个长时期才能了解这个提法,即幻念和现实都可受同等待遇,而且在开始时,被研究的儿童期经验究竟属于这一类或那一类,都是无关紧要的。然而这显然又是对于他的幻念所应有的唯一的正确态度。其实幻念也是实在的一种。病人创造出这些幻念,那确是一个事实,就神经病而言,这个事实的重要性几乎不亚于他所确实经验过的其他事实。这些幻念代表与物质的现实相反的心理的现实。我们渐渐知道了心理的现实,在神经病的领域里,乃是唯一主要的因素。
神经病人在儿童期内所常发生的事件有几种具有特殊的意义,因此我以为值得特别注意。关于这些,我想举下列各事以为例:一对于父母性交的窥视,二为成人所引诱,三对于阉割的恐怖。你要以为这些事件决不见于事实,那就大错特错了;其实,较年长的亲属们都能证明此事,毫不怀疑。譬如一个小孩子当开始玩弄自己的生殖器还不知必须隐蔽这种动作的时候,他的父母或保姆会恫吓他,说要割掉他的生殖器或砍断他的犯罪的手。做父母的被询问时往往承认此事,因为他们以为这种恫吓是义所当为的;有许多人对于这种恫吓还可在意识里引起清楚的回忆,如果此事发生于较后的儿童期中时则尤其如此。假使提出恫吓的人是母亲或其他女人,她便往往将执行惩罚的人说成是父亲或医生。从前法兰克福有一儿科医生霍夫曼,曾著《斯特鲁韦尔彼得》stru-welpeter一书,驰名于时,这本书所以驰名乃因作者对于儿童的性的及其他情结都有彻底的了解。在此书内,你们会看见作者提出以割大姆指为吮指头的惩罚,其实这便是用来替代阉割的观念的。由对于神经病人的分析看来,阉割的恫吓似很常见,然而事实上未必如此。我们不得不以为,,儿童因受成人的暗示,知道自淫的满足为社会所不许,又因看见女性生殖器的构造而受其影响,于是乃用这种知识作为编造上述恫吓的基础。同样可能的是,一个小孩子虽不曾有什么了解和记忆,但也可能亲眼看见过父母或其他成人的性交;我们有理由相信他后来能了解那时所受的印象而引起相当的反应。但是假使他详述性交的动作,但实际则从未看过,或者假使他描写这种行动常由后面着力,那么他这种幻念必毫无疑问地由观察动物如狗的交媾而起,而且其动机在于儿童在青春期内的未曾满足的窥视欲。至于幻想他在娘胎中观察父母的性交,那简直是极尽幻想的能事了。
关于引诱的幻念则更有特殊的兴趣,因为这往往不是幻念,而是事实的回忆;但幸而它之成为事实没有象从分析的结果原来所想象的那么常见。受同年龄或较大的孩子的引诱较多于受成人的引诱;假使女子在叙述自己孩提时此事的经过,常说父亲为引诱者,其引起幻念的性质和产生幻念的动机,都不复可疑了。假使在儿童期内未受引诱,他便常用幻念以掩蔽那时的自淫活动;他因手淫而深感惭愧,乃在幻念中以为那时确有一个心爱的对象。然而你们也不要以为儿童受近亲引诱的事,纯属虚构。大多数分析家,在所治疗的病例中,都确有此事,不必置疑;只是这些事件实际上本属于较后的儿童期;而在幻念中则移到较早的儿童期而已。
凡此种种似乎只可引起这个印象:就是,这种儿童期内的经验乃是神经病不可或缺的条件。假使它们确曾见于事实那岂不是很好吗?然而假使在实际上,不曾有过这些经验,那么它们必起源于暗示而为意匠经营的产物。结果反正是一样的;在这些经验内占较重要地位的,无论是幻念或现实,我们现在也未能在结果中找到任何不同之处。这里又是前所讨论过的那些互补系的一种;不过是最奇异的一种。这些幻念的必要性和提供给它们的材料究竟从哪里来的呢?无疑源出于本能;然而同样的幻念总是由于同样的内容构成的,这又如何解释呢?对于这一层,我却有一个答案,这个答案,由你们看来,或者似乎是太荒唐了。我相信这些原始的幻念primal phantasies,这是我用以称这些幻念及其他一些幻念的一个名词乃是物种所有的。凡是个体到了自己的经验不敷应用的时候,即利用古人所曾有过的幻念。由我看来,凡是今天在分析时所诉述出来的幻念,如儿童期内的引诱,见父母性交而引起的性的兴奋,及阉割的恐吓——或阉割本身——在人类史前的时期都是事实;而且儿童在幻念中只算是用史前实有的经验来补充个体实有的经验。我们于是再三引起怀疑:神经病的心理学比起无论哪一种学科,都更可供给我们以关于人类发展的最初模型的知识。
我们既讲到这些事实,便不得不更详细地讨论所谓“幻念形成”这种心理活动的起源和意义。你们知道,幻念在心理生活中的地位虽尚无人明白了解,但是大概地说,也很重要。关于这一层,我可细述如下。你们要知道人类的自我因受外界需要的训练乃逐渐赏识现实的价值,从而追求唯实原则,而且知道要这样做,便不得不暂时或永久放弃种种求乐欲望的对象和目标——不仅是关于性的。但是摒弃快乐常很困难;要做到这一层,势必不得不求有所补偿。因此,他乃逐渐产生一种心理活动,在这种活动里,凡属已被遗弃的快乐的渊源和满足的途径,都容许继续存在,脱离现实的要求或脱离所谓“考验现实”的活动。每一渴望都立即变成了满足的观念;在幻念中求得欲望的满足当然可以引起快乐,虽也明知这并不是现实。因此人类仍能在幻念中继续享受着不受外界束缚的自由,这个在实际上早已舍弃了的自由。他于是更迭地忽为求乐的动物,忽又为理性的人类;因为得之于现实的微乎其微的满足是不能救饥解渴的。丰唐说过,“有所作为就会有连带而来的产物”。幻想的精神领域的创造完全与这样一种情况相类似:就是在农业、交通、工业的兴旺发达而使地貌迅速失去原始形态的地区,可以构成一种“保留地带”和“自然花园”。这些保留地带的目的在于保持,任何地方因必要而不幸牺牲了的旧有的事物,这些事物,不管是无用的或有害的都可以任意生长繁殖。幻念的精神领域也是从唯实原则手里夺回的保留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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