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心理的观察

在欧洲诸国语言文字中,有一个令人不易觉察但使用恰当的字,这就是表示人的字,通常皆用“person”。在拉丁文中,“persona”的真正 含义,乃指“面具”,就像是在古代的戏台上优伶们常习惯的装束那样。确实,没有显示其本来面目,各人都像是戴着假面目在那儿演戏般;确实,我们的全部排 场,都可比喻成一出不断演下去的滑稽戏。一切有志之士就会发现社会的淡然无味,而那些愚昧者却觉得悠然安闲。
  理性,应该被称为预言家,当它为我们指出我们当前所作所为的结果时,不也正为我们预示了未来了吗?因此,在我们出现卑鄙的情欲、一朝的愤怒、贪婪的欲望之时,理性就会出面使我们顿感我们的作为是如此不雅,后悔之情油然而起,理性此时便成为一个遏制的力量。
  怨恨的缘由在于心,轻蔑的缘由在于脑,但是,这两种情感都是我们自己所不能驾驭的,因为我们自己不可能改变我们的心灵,偏见是由动机来决定的。再 加上我们的头脑常常与客观的事实相接触,且还受到各种规则的限制,都不容易改变。任何一个人,皆是一个特殊的心与一个特殊的脑的联合体。
  怨恨和蔑视,是两个互为相反而又不能相容的方面。对别人怀有怨恨之情,是植根于个人的品性基础之上,其例证比比皆是。此外,如果一个人试图去憎恨 他所遇到的一切令人怨恨的事的话,那么他就无暇顾及别的事,且还会搞得精疲力尽。如果一个人试图去蔑视一切事情的话,那就可以说,会毫不费吹灰之力。真正 的蔑视与真正的傲慢是绝然相反的,它呈悄然且不显示出自己存在的状态。如果有人对你表示蔑视,他定会有所显示以期引起你的注意。这种意向皆来源于怨恨,而 怨恨,则不能与真正的蔑视并存的。反之,如若表现出真正的蔑视,就只能证明之所以受到蔑视,他确实是一个毫无价值的人了。蔑视并非不能与宽恕和优待相容, 从个人自身的宁静与安全来着眼的话,这样的相容是必不可少的。蔑视能防止愤怒,一个被激怒的人难免会伺机伤害他人。可是,一旦这种纯粹的、冷漠的和毫无做 作表现的蔑视显露出来的话,必定会遭到他人无比愤怒的抵制,因为受到蔑视的人不可能再以蔑视作为武器来对付蔑视他的人。
  忧郁与情绪不好是绝然不同的两回事,但相比之下,这二者与乐天派的情绪却相差不远,只是忧郁会引起人的注意,而情绪不好倒会使人产生厌恶。
  疑心病是一种痛苦,它不但会使我们莫名其妙地混淆当前的事情,还会使我们对自己凭空杜撰的不幸未来产生一种莫名其妙的焦燥情绪,导致我们对自己的过去进行不应有的自我谴责。
  神经过敏的人,往往在自寻烦恼中表明自己的存在,而且还为此忧郁不止,其原因在于不知满足的内在病态的存在,还常常与大自然的变化无常同时存在,其结果必定导致自杀。
  不管怎样微小的事故,一旦引起不合心意的情绪,就必定会在我们心中留下某些痕迹,即在一段时间内可能妨碍我们清晰而客观地去观察周围的事情,就好比是贴近我们眼睛的小东西,会限制我们的视野一样。
  因冷酷无情而变得残忍,是人人都可能有的事,或者自以为具有忍受任何艰难、烦恼的能力。所以,当一个人猛然发现自己正处于幸福之中时,大多数人就 会因此而对人产生同情心。如若一个始终处于幸福的状态之中且从未遇到过其他境况,那这种幸福就被视为正常的,这样会产生相反的结果:它会使人不易忍受艰 辛,以致不能有任何同情心的情感产生。因此之故,比较起富人来,穷人常常显示出助人为乐的品性来。
  有时候,我们对同一事物,好像想得到又好像不想得到,致使喜忧二者同时而起。比如说,我们在一个固定的时间内,将要接受一个决定性的考验,而且这 个考验对于我们获得成功会大有神益,这样一来,我们便会急不可待地期望着考验立刻就开始,可是另一方面,一想到考验即将开始就会颤栗不止。而且在这个期 间,假如我们听到考验的日期要往后推延,我们顿时就会有兴奋与烦恼的两种情感产生出来。这是因为,这种消息很令人失望,但又为我们提供了瞬时的安慰。同样 的,如果一直在企盼着的一封预期了解的带有某种决策性的信函,突然不能如期到达自己手中时,我们也会有这样的感情产生。
  在诸多事件中,人们确实会有两种截然不同的情感产生的。在这两者中比较强烈却又较远的一种情感即欲望,是经受考验和等待有利决定的欲望;那种更能 触动我们然而却很微弱的情感就是愿望,它保留在现在的闲静及平安之中。那种企盼考验或信函的情感再度被激起时,愿望就会重新出现,这种企盼的结果也许是令 人失望的,但愿望毕竟还是怀有一定的希望的。
  在我的头脑中,始终有一个反对派,不论什么时候,只要我采取任何步骤,有任何的决定——虽然常常是在深思熟虑之后——这个反对派必然会在事后攻击 我的所作所为,且没有一次是合理的。我以为,这个反对派,就灵魂的审查而言,不过就是一种矫枉的形式,可是它却常常的谴责我,尽管我认为我没什么可受责难 的。毫无疑问,同样的事情也会在其他人的身上发生,就即此可以阻止思考的人来说,他最好还是不要做出郑重其事的事情来:你如此精明能干,深思熟虑,而不致 于后悔实现圆满愿望的尝试?
  为什么说“普通”二字就是一种蔑视的说法,而要是说“不同凡响”、“非凡奇特”或是“人灵天杰”就会让人心满意足呢?怎么普通的东西就一定是鄙欲的呢?
  “普通”二字,究其原义,就是所有的人都具有,即全人类均可摊到,“普通”可以说是人类本质中的固有成分。所以,一个人要是没有什么超凡脱俗的品 行,他就是一个地道的“普通人”。“平凡”二字就显得比较温和了,它一般说来只是对智力的特征说的,“普通”二字似乎更具有道德方面的作用。
  与他千百万个同类一模一样的个体,会有怎样的价值可言呢?当然,我说的不仅限于千百万个,而是不计其数的个体,亦是世世代代相传,永无终结的生灵。自然之神慷慨大方地从她那永不枯竭的泉眼里涌出汩汩泉水,就好像铁匠绝不吝啬从绕钻上翻飞出来的火星一样。
  显然,一个从未超越过侪辈特性的个体,就不得不把自己的生存要求整个地局限在与侪辈同等的范围内,在其中过着这些范围所制约的生活。
  在我的几部著作①中,我多次论证:低能动物并不具有高于它同类的特征,只有人才是唯一有权要求个性的生物。只是在实际中,这种个性在大多数人的身 上,毫无什么结果,并且,他们几乎都被置于某一等级之中,即所谓的物以类聚。他们一类的思想、欲望同他们的面目一样,正是他们这类所共同具有的,或至少是 他们所隶属的那一等级的一类所共同具有的,其特性是浅薄、普通而平凡,这是为数众多的一个等级。相对来说,你可以一眼就能洞察出他们的意图和打算来,他们 相互间非常相似,就像是批量生产出来的产品,使人难以区别。
  ①即《伦理学的两个基本问题》第48页;《作为意志和表象的世界》第一卷第338页。
  确实,假如他们的本质就深深淹没在同类的本质中,可想他们怎能超脱其类而生存呢?既然,他们只有这种普通的本质与生存方式,因而对低能动物的那些鄙微的诅咒,同样就可以施于他人。
  一切高大、崇高或伟大的事物,一定会像母亲那样,就其本质来说,是世界上绝无仅有的。在这个世界上,谁也找不出一种更贴切的表达方式来形容什么是卑下和鄙琐,只有我的作为一般用途而提出的“普通”这个词方能解决上述问题。
  作为一切生灵之生存基础,便是作为“自在之物”的意志,这是任何生物的重要组成部分,也是万物的永恒元素。所以,这个意志就是我们人类所共有的, 也是动物所共有的,当然,它也包括那些低级的存在物在内。可以这样说,我们与万物同族——仅此这一点而言,是说万物充溢着意志。另外,因为具有智慧和知 识,人才能凌驾于他物之上,同时才会使人与人之间产生不同。这样,在每一个自我表现中,我们就应尽可能地发挥出智慧的独立作用来。这是因为,像我们上面所 说的、所见的,是意志是我们“普通的”部分。每一种意志的强烈表现都是普通而又粗俗的,也就是说,意志把我们降低到侪辈的水平上了,它使我们仅仅就是同族 的一份子,这源于我们所显示出来的,就只是整个人类的特性而已。所以,当情感如此强烈且又超出了意识范围内的理智因素时,人类才就只能行使意志力而不知其 所以然。所以,人的每一次勃然大怒都只是一种普通的表现——是每一次的欢乐、憎恨、恐惧的自由表露——一句话,就是一切情感的形式,就是每一次的意志活 动。
  如果屈服于这类强烈的情感,即使是最伟大的天才,也会把自己降低到最最普通人的行列之中。相反,如果一个人想要超乎寻常,或说这个人伟大,他就绝 不会让意志的活动占据并支配他自己的意识,无论他从中受到什么样的诱惑。例如:他虽然已然觉察到有人对他居心不良,他却能毫无憎恨之心,不光是这样,一个 伟大的头脑的最显著之标志,就是对侵扰和侮辱性的言语毫不介意,并且会像对待其他数不胜数的过错一样,将其归于这个人只有不完善的知识,所以可以视而不 见,置若罔闻。这正是格拉喜安评论的真谛所在,他说,一个人的无价值,莫过于在别人眼中孑然一身。
  即使是在专门表现热情与感情的戏剧里,也极容易流露出粗俗与卑陋来。这在法国悲剧作家的作品中尤其突出,没有什么别的意思,就是一味地描述,一会 儿沉溺于荒诞可笑的虚夸悲伤之中,一会儿又滥用警句式的所谓妙语,以及来掩饰他们主题的粗俗。我记得曾看过扮演玛丽亚·斯图尔特的著名女演员梅德玛塞尔· 拉歇的演出,在该剧中,当她怒火填膺地反对伊丽莎白的时候——尽管她表演得相当出色——可仍然使我禁不住地想起一个洗衣妇的形象来。她这样来演最后诀别的 一幕,就丧失了一切真实的悲剧的情感了。确实,法国人其实不懂什么是悲剧,而意大利演员瑞斯陶丽所表演的同一幕就略胜一筹。事实上,尽管在本质上,意大利 人与德国人在许多方面截然不同,但在艺术欣赏中,却同具深邃、庄重和真实的情趣,法国人就不一样,处处显示出他们一点也不具有悲剧情感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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