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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 在佛罗里达州当服务员(1)(2)


  此外还有一件我打从18岁后就忘记的事:服务生的工作内容有三分之一是在客人看不到的杂项上,包括扫地、擦洗器具、将食材切片、补满饮料桶,以及补货。若这些工作有任何一点没做好,那么你就准备在毫无后援的情况下,面对晚上6:00的晚餐尖峰时刻吧!下场可想而知。一开始我搞砸了好几次,羞愧地完全靠盖儿的支持才撑过去,她对我说:“没关系的,宝贝,每个人都会有这种时候。”因为,完全出乎我意料之外的是,无论多么极力保持科学上的距离,我确实在乎这份工作。
  如果我能像扮演女服务生的莉莉?汤姆琳一样,蜻蜓点水地度过这段时间,整件事情会变得容易许多。然而我却是在布克?华盛顿那种严格训诫中长大的: “如果你决定做什么事情,就要把它做好。”事实上,做得好还根本不到及格的一半,应该要“做得比任何曾做过这件事的人都好。”至少我父亲是这么说的,而且他一定知道自己在讲什么,因为他努力把自己和我们拉拔起来,脱离巴特郡那些几英里深的铜矿坑,抵达东北部郊区的林荫大道。就像抢在喝酒喝到什么梦想也没了之前,就赶快从啤酒混威士忌的廉价鸡尾酒提升到高级马丁尼的层次。虽然人生经验告诉我,“做得比任何人都好”往往不是个合理的目标,不过当我早上4:00 从噩梦中惊醒时,心里想的并不是我装作没看见的截稿日,而是点餐内容被我搞砸的那桌客人,其中一个孩子直到其他家人都已经吃到饭后甜点的时候,他点的儿童餐才上桌。让我辛勤工作的另一个动力是,这些客人们(或者该说病人们)有种神秘的脆弱感,仿佛他们一下子失去靠自己吃饭的能力。在炉边工作几天之后,我感觉到工作伦理就像一针催产素一样注入我心中。来用餐的客人大多是辛勤工作的当地人,包括卡车司机、建筑工人,甚至还有餐厅所在旅馆里的清洁人员等。我希望尽可能让他们在一整天面对肮脏的环境之余,还是能拥有最接近精致餐饮的用餐经验。我绝对不会用“嘿,你们”这种说法来叫他们,每个超过12岁的人,我都会称呼为先生或小姐。我不断重新添满他们杯子里的冰茶和咖啡,在他们用餐时询问是否还有任何需要,并在他们的沙拉上多撒一些切碎的蘑菇、南瓜切片,或任何待过冷藏室而还没发霉的食物。
  比如有一位名叫班尼的客人,他是个矮壮的下水道修理工,他起码得先吹冷气和喝冰水半个小时之后,才能想到自己得吃东西。我们会一面聊聊中暑和电解质,一面等他点出精挑细选的食物组合,例如公司汤加田园沙拉配燕麦粉。还有一些德国观光客因为我的破德语而大受感动,竟然还真的给小费(欧洲人想必被他们饱经工会教训、薪资老高的福利国家给宠坏了,一般都不晓得要给小费。于是包括炉边在内的一些餐厅,会允许服务生多刮外国客人一点油水,或将小费加到账单上。这个金额是在客人有机会选择给或不给小费之前就加了,等于是自动惩罚那些讲不出标准英语的人)。另外还有两位全身满是污泥、刚下班的女同志,她们对我印象深刻,因为我如此文雅地处理一只掉到菠萝奶霜鸡尾酒里的苍蝇。她们还花时间在餐厅副经理斯图面前帮我美言了几句。还有一位名叫山姆的仁慈退休警察,他得用一只手指堵住喉咙上的气管切开口,才能让抽到嘴里的烟继续往肺里去。
  有时候我会漫不经心地幻想自己是个公主,因为犯了些小错想表示忏悔,决定亲手喂每个国民吃饭。但我心里那块很不公主的部分也一样坚持,即便这意味着要藐视管理阶层定下的规则,例如沙拉上能放几个炸面包块(六个)。“想放多少就放多少,”盖儿低声对我说:“只要不被斯图看见就好。”她从自己的小费里挖出钱来,帮一个无法工作的技工买些硬饼和肉汁,因为这名技工所有的钱都被牙科手术榨光了。她的举动打动了我,因此我也帮他付牛奶及派饼的钱。也许同样的无私行为在整个服务业里随处可见。我记得在寻找住处的时候,曾在一个房间里看到这样一张海报:“若你只为自己而寻找快乐,那么你永远都找不到。只有当你为其他人寻找快乐时,它才会自动找上你。”对当时的我来说,在贝斯特韦斯特大饭店给侍者住的阴湿地下室看到这些话,显得有种格格不入的多愁善感。然而在炉边餐厅,身处夹缝中的我们利用每一丝可能的自主性,无限供给客人们那些不正当的卡路里,因为那象征着我们的爱。我们身为服务生的工作,就是要把沙拉和甜点装好盘,倒上沙拉酱,以及喷上鲜奶油。我们也能决定给客人多少块奶油,为他们的烤马铃薯淋上多少酸奶油酱。所以你若搞不懂美国人为何如此肥胖,也许可以将这项事实纳入考虑:女服务生们是通过这种秘密分配油脂的方式,来表达她们的人性和赚取小费。
  经过10天之后,我开始觉得这是一种还过得下去的生活。我喜欢盖儿,她实际年纪看起来将近50岁,但她的移动速度快到可以这一刻出现在这儿,下一刻就在那儿现身,而且没看到在这两处中间她明显在哪里出现过。我也跟莱昂内尔四处胡闹,莱昂内尔是一名在餐厅打杂的海地籍少年,虽然我们两个之间没有多少共通的语汇。我们会在大洗碗槽附近闲荡,听年长的海地籍洗碗工们如唱歌般地说着克里奥尔语,他们低沉的男低音使这些话听起来就像充满男性荷尔蒙的法语。我也跟蒂米有共通话题,他是担任夜班洗碗工的14岁白人少年。有一次我告诉他,我不喜欢客人把婴儿椅直接放在桌子上,因为这会让婴儿看起来太像配菜,他愉快地悄悄笑了。而后在某个比较闲的晚上,他也开始告诉我每一集《大白鲨》的剧情(在饱受鲨鱼攻击的西屿,这可是大家永远的最爱):“她往四周看,结果那个滑水的人已经不见了,然后‘喀擦’!整艘船就……”
  我特别喜欢一位名叫琼的40多岁苗条女招待员,她骨子里竟然是个激进的女性主义者。有一天她把我拉到一旁,跟我说明“一切都是男人在主导,所以我们得紧紧团结在一起,才有机会反击”。所以,她会在我被客人刁难时帮我一把,我也会把我的小费分一大份给她,或当她在老板禁止的时间溜出去抽根烟时帮她把风。我们都很敬佩她勇于站出来反抗比利,因为比利常对女服务生这个职业发表一些很难听的言论,有一次她就干脆叫他闭上那张臭嘴。我甚至对比利也展现善意。在一个比较空闲的晚上,(至少在我的想象里)也许是为了弥补某次特别毫无根据地质疑我的能力,他告诉我他年轻时的光彩事迹,说他待过布鲁克林的“捧饪”学校,跟一个辣死人的波多黎各小妞约会。喔,还是该说“烹饪”学校才对?
  我每晚在10:00或10:30时结束工作,视我在值班期间做完多少杂项工作而定。下班后慢慢开车跋涉回家,车上播放的录音带,是我离开原来的家时随手带走的。玛莉安?菲丝佛(mariannefaithfull)、特蕾西?查普曼(tracychapman)、谜乐团(enigma)、桑尼埃达国王(kingsunnyadé)以及暴力妖姬合唱团(violentfemmes)的歌声回荡在我空荡的脑袋。身体快虚脱了,但还勉强撑得下去。我的宵夜是“纯麦薄片”小麦饼干(wheatthins)和蒙特里杰克起司(montereyjack),配上加了冰块的廉价白酒,以及amc便利商店里还有的任何东西。我在半夜1:30或2:00上床睡觉,睡到早上9:00或10:00起床,然后一面让我的制服在房东的洗衣机里绞扭,一面读1个小时的书。接下来8个小时又得谨遵毛泽东的中心指导原则,正如写在那本小红书里的话:为人民服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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