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8. 我的名字叫黑(3)
我们看着成千上百个君王、国王、苏丹和大汗——从帖木儿的时代到卡努尼·丹·苏莱曼大帝的年代,这些君主统治过大大小小的王朝和帝国——兴致高昂地狩猎羚羊、狮子及兔子。我们看见一个下流的男人在一头骆驼的后腿上绑了几片木,站在上打算侵犯这头可怜的动物,他的行为就连魔鬼也觉得可耻,羞愧地咬着手指蜷缩一角。在一本经由巴格达传来的阿拉伯语书中,我们看到了一个商人紧一抓着一只神话灵鸟的脚,飞越大海。接下来一册书中,打开的第一页,我们看见谢库瑞与我最喜欢的场景:席琳瞥见悬吊在树枝上的胡斯莱夫肖像,对他一见钟情。往下,一幅插画栩栩如生呈现一只一精一密时钟的内部构造,各种轮轴和金属球,大象背上的鸟和阿拉伯小雕像,这时,我们才想起了时间。
我不知道我们依照这个模一式,花了多少时间,一本书又一本书、一幅画接着一幅画地检视。仿佛,宝库里潮一湿而霉朽的时间已经彻底融入到了冻结于画和故事中的永恒黄金岁月。几个世纪以来,在众多君王、大汗和苏丹的画坊中,奢侈地耗尽无数大师眼力所成就的这些彩饰书页,似乎随时会活过来,就好像我们周遭的物品:头盔、弯刀、钻石镶一柄一的匕首、盔甲、中国陶杯、覆满灰尘的一精一致乌德琴,以及珍珠绣饰的坐垫和织锦——都是我们在无数绘画中看见的奇珍异宝。
“现在我明白了,经过几百年几千年悄悄地、慢慢地重制同样的图画,成千上万艺术家灵巧地描绘出了世界的演变。
我承认我不完全听得懂大师话中的意思。面前这千万幅图画,全都是过去两百年间绘制的,它们一路从布哈拉到赫拉特,从大布里士到巴格达,最终来到了伊斯坦布尔。大师对它们详细观察的程度,早已超过了只是单纯寻找某些马匹鼻孔里的线索。看着这些图画,我们仿佛一边低吟忧伤的挽歌,哀悼着所有前辈细密画家的才华、灵感与耐心,多年来,在这片土地上,他们创造了无数绝美的绘画和彩饰。
宝库门在晚祷时分再度开启时,奥斯曼大师告诉我他不打算离开;不仅如此,他想在这里呆到清晨,凭借油灯和烛火的光线检视图画,这么做,才能完成苏丹陛下赋予的任务。由于延续着刚才的心,我的第一个反应就是告诉他,我想与他及侏儒一起留下来。
我的大师透过敞开的门,向等在外头的司役传达了我们的愿望,并企求财务大臣的许可。这时,我却突然后悔自己刚才的决定。我眼前闪现出了谢库瑞和我们的家。我愈想愈觉得如坐针毡,不禁担心,她一个人和孩子们怎么度过这漫漫长夜,她是否会牢牢扣紧窗户上新修好的百叶窗。
从半开的宝库大门向外望去,此刻薄雾弥漫的安德伦宫庭院里,高大湿润的梧桐树召唤着我;两个皇室僮仆不敢惊苏丹陛下,用手语比划着在那交谈,仿佛在向我招手。外头的美妙世界令我心神向往。然而,我留在原地,羞耻和罪恶感使得我无法动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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