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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四节(2)

她的爸爸盯着她看。她能看出来他并没有什么事情要喊她。他只是太想和她说话了。他试图起一个话头。褐色的眼睛在他又长又瘦的脸上显得很大,他头发掉 光了,灰白光秃的头顶使他看上去不设防。他看着她,不说话;而她着急要走。她必须在九点整之前到那里,没有时间了。她的爸爸看出她有事,清了清喉咙。

“我有东西给你,”他说,“没多少,也许你可以给自己买点什么。”

其实他没必要仅仅因为孤独和想说话,用给她五分、一角钱作为借口。他挣的钱只够他每星期喝两次啤酒。椅子旁的地上放着两个酒瓶,一个已经空了,另一 个刚打开。每次喝酒时,他总想找人说话。她的爸爸摸了摸皮带,她把目光闪开了。这个夏天,他像一个孩子,把攒下的零用钱藏起来。有时藏在鞋子里,有时藏在 他在皮带上挖的豁口里。她不太情愿收下这一角钱,但当他递给她时,她的手自然地打开,准备接住钱币。

“我有这么多事要做,不知道从哪开始。”他说。

这恰恰是真相的反面,他和她一样很清楚这一点。他很少有钟表要修,完成少量的工作以后,他会在房子里转来转去,四处找零活干。晚上他坐在工作台前,清洗旧发条和齿轮,一直磨蹭到睡觉的时间。他摔断髋骨以后,没办法安静下来,每分钟他都要忙个不停。

“今晚,我想了很多很多。”她的爸爸说。他倒了些啤酒,在手背上撒了几粒盐。他先舔了舔盐,从杯子里喝了一口酒。她太着急要走,几乎站不住了。她的 爸爸注意到这点,想说什么——但他叫她来并没有特别的事。他只是想和她说会儿话。他想开个头,却又咽了回去。他们就这样看着对方。寂静在蔓延,而两人谁都 无话可说。

这就是她“发现”爸爸的时刻。不是说她发现了一个新的事实——她一直凭本能而不是大脑了解爸爸的生活。此刻,她只是突然明白她明白了她的爸爸。他是 孤独的,他是一个老人了。因为小孩子们都不会主动找他,因为他挣的钱很少,他感到自己被这个家抛弃了。在孤独中,他想靠近任何一个孩子——而他们都太忙 了,意识不到这一点。他感到自己是一个无用的人。

当他们对视时,她明白了这一点。这带给她一种奇特的感觉。她的爸爸捡起钟表发条,用浸在汽油里的刷子清洗它。

“我知道你忙。我只是想和你打个招呼。”

“没有,我一点儿不忙,”她说,“真的。”

那天晚上,她在工作台边的椅子上坐下来,他们聊了一会儿。他说到收入和开支,他说如果他换一种方式经营的话,生意会如何如何。他喝着啤酒,满含热 泪,用衬衫袖口擦着鼻子。那天晚上她和他待了好一会儿。尽管她急疯了。但是出于某种原因,她不能告诉爸爸她脑子里的那些事——那些炎热而黑暗的夜晚。  

这些夜是秘密的,它们是整个夏天最重要的时光。在黑暗中,她独自一人走在路上,像是小镇上惟一的居民。夜里,每条街道都像她家所在的街区一样亲切。 有些孩子害怕在晚上走过陌生的地方,可她不怕。女孩们害怕路上突然窜出一个男人,像**已婚妇女一样把她们糟蹋了。大多数女孩都是神经病。如果一个块头和 乔·路易斯拳王。——译注或山人迪恩摔跤手。——译注一样的男人向她扑过来的话,她会撒腿就跑。但是如果那家伙重量不超过她二十磅的话,她会狠狠地揍他, 然后接着走路。

夜晚是美妙的,她根本没时间自己吓唬自己。一旦黑暗降临,她满脑子都是音乐。散步时,就给自己唱歌。她感到整个镇子都在倾听,而且他们不知道唱歌的人就是米克·凯利。

夏季这些自由的夜晚,她长了很多音乐的见识。小镇的富人区家家户户都有收音机,所有的窗子都是打开的,她能听得一清二楚。很快她就知道哪家的收音机 里有她想听的节目。有一户人家总是在收放所有美妙的交响乐。晚上,她跑到那所房子,溜进黑暗的院子里,倾听。房子的周围长满了美丽的灌木丛,她就坐在窗下 的小树丛里。节目结束后,她站在黑乎乎的院子里,双手**口袋中,长时间地回味。这就是整个夏天最结实的部分——听收音机里的音乐,细细地品味它们。

“先生,请关上门。”原文为西班牙语。——译注 米克说。

巴伯尔像带刺的蔷薇一样刻薄。“小姐,请帮个忙。”原文为西班牙语。——译注他回嘴道。

在职业学校学习西班牙语是很棒的事。说一门外语让她感觉自己很有见识。每天下午上课时,她都很愉快地学说新的西班牙语单词和句子。一开始,巴伯尔被 难倒了,她一边说外语,一边观察巴伯尔的脸,感到很有趣。很快他追上来了,不久以后巴伯尔就可以复述她说的每句话。他也记住了他学到的每个词。当然他不知 道那些句子都是什么意思,但她说那些句子时,想表达的也并不是它们的原意。这孩子学得真是太快了,她不得不放弃西班牙语游戏,转而急促地说一些生造的词。 很快他就揭穿了她的把戏——没人能骗得了老巴伯尔·凯利。

“我要假装是第一次走进这房子,”米克说,“这样我才能看清那些装饰究竟好不好看。”

她走出屋子,站在前廊,又走回到门厅站着。整整一天,她、巴伯尔、鲍蒂娅和爸爸都在忙着为这次派对装饰门厅和餐厅。装饰物是秋天的树叶、藤蔓和红色 的绉纸。餐厅的壁炉架上和衣帽架后面是鲜黄的树叶。他们在墙上铺了藤蔓,桌上会放上盛果汁的大钵。红色的绉纸被剪成长长的流苏形状,沿着壁炉架垂下来。椅 背上也缠绕着红流苏。装饰足够了。没问题。

她用手蹭了蹭额头,眯长了眼睛。巴伯尔站在她身边,模仿她的每一个动作。“我真希望派对能顺利。我真希望。”

这是她举办的第一个派对。她参加过的也不超过四五个。去年夏天她去过一次舞会,没有一个男孩请她散步或跳舞,她一直站在果汁钵旁边,作壁花状,直到 所有的点心和饮料都吃完了,然后她就回家了。这次的派对肯定不会像上次那样。几个小时后,她邀请的人就要陆陆续续地来了,喧闹就要开始了。

她想不起派对的主意是如何钻到她脑子里来的。她上职业学校不久后,突然想到这个主意。中学棒极了,样样都和语法学校不同。如果她和海泽尔或埃塔一样 去上速记课,她是不会这么开心的——她得到了特许,可以上男孩们的机械课。机械、代数和西班牙语都很美妙。英语有点难。她的英语老师是米娜小姐。大家都说 米娜小姐把自己的脑袋卖给了一个著名的医生,卖了一万块,她死后他可以把它切开,看看为什么她如此聪明。写作课上,她炮制了这样的问题:“说出八个当代有 名的约翰逊博士”,“引用十句《威克菲尔德牧师》里的话”。她根据花名册点名,在课堂上,她的成绩记录本一直是打开的。虽然她很聪明,却是个阴沉的老处 女。西班牙语老师去欧洲旅行过。她说在法国人们会扛着面包棍回家,包都不包;他们站在路上说话时,面包棍会撞到路灯柱上。在法国根本就没有水——只有酒。

职业学校几乎是完美的。课间的时候,他们在走廊里转来转去,午餐休息时学生们在体育馆玩耍。有一件事很快令她不安了。走廊里人们三三两两走在一起, 每个人似乎都属于特定的小圈子。一两个星期内她在走廊和课堂认识的人,只限于和他们打打招呼——仅此而已。她不是任何小圈子里的人。语法学校时,她想和哪 帮人玩,随便就可以混进去,不用多费脑筋。这里就不同了。

第一个星期她一个人在走廊里踱步,思考这件事。她想属于一个小圈子,她在这上面花的心思几乎和音乐一样多了。这两个念头在她的脑海里一直犬牙交错。最后她想到了办派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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