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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

  她们走了之后,凯伦再多等了一分钟,才把憋在肚子里的闷气都吐出来,走出隔间。看看镜子,她发现躲在厕所里这么久已使她的眼睛恢复清澈。她洗完手,走到挂擦手毛巾的地方,看见刚才那两个女人提到的东西。很久以前有个女人(八成是丽塔)偷了张谭先生的相片挂在女厕的墙上,下方还黏着一块名牌(八成也是偷拿的)。但现在写着“谭艾力”的名牌上方已加上了“失恋可怜的”几个字。
  凯伦看了好一会儿,不屑地摇摇头,然后她冷笑一声,从皮包里取出一枝黑色奇异笔,把那几个字划掉,改成“活该被甩的”。
  她笑了,这还是今天里第一次,等她离开洗手间的时候,心情已好多了。事实上,甚至好到让同事拉进电梯一起上楼去参加耶诞晚会的地步。
  谭家所拥有的这栋大楼里有一层专门用来开会和洽谈。楼面并未分隔成大小约略相等的会议室,而是经过豪华却有点奇怪的设计装潢。有个房间有榻榻米、纸门,还有玉做的摆饰,用来接待日本客户。另外有个房间是纯正英国乡村风格。遇到有点书卷气的客户可以请他们到图书馆,里面漂亮的胡桃木书柜摆着数千本藏书。公司特聘的大厨有专用的厨房,另有一间厨房专门伺候喜欢自己动手弄东西吃的客户。圣塔非风味的房间则张挂着缀有珠串的鹿皮鞋和有马鬃流苏的皮衣。
  还有一个极宽敞的空房间,可以视场合发挥不同的用途,此刻里面就有一棵巨型耶诞树,上面挂了看来似乎足足有半吨的白色和银色装饰。所有员工都很期待看见这棵树,每年都是由年轻的设计师新秀设计,年年有不同风味,但都美不胜收。这棵树会是接下来几个星期里大家讨论的话题。
  凯伦个人比较喜欢托儿中心的耶诞树。树身不会超过四尺,大半在孩子们伸手可及的范围之内,树上的装饰是由员工的孩子们亲手做的,像是纸炼和爆米花串。
  她正朝托儿中心走去,半路上被会计部门三个男人拦了下来,他们显然想叫凯伦跟他们一起走,等发现她是何许人物之后,就识相的滚蛋了。很久以前她便已让公司里的男同事明白她是不能碰的,不管上班时间或像今天这种比较非正式的场合都一样。
  “对不起。”他们咕哝着走开了。
  托儿中心里挤满了孩子,因为这栋大楼的主人谭家的人都到齐了。
  “谭家人就算没别的本事,至少都多子多孙。”詹小姐曾经如此说过,除了凯伦以外,大家都笑了。
  凯伦承认,他们这家人很不错。她不喜欢艾力并不构成让她讨厌这家人的理由。他们对所有人都很有礼貌,但只跟家人特别亲近。话又说回来,像他们这种人丁旺盛的大家庭,应付家里人都来不及,恐怕无暇出外交际。现在看着乱成一团的游戏室,凯伦觉得每个人似乎都有两个,因为谭家双生子特别多。不管是大人、小孩,还是婴儿,这些双胞胎都长得好像,简直一模一样。
  包括凯伦在内,没有人分得出来谁是谁。艾力就有一对双胞胎弟弟,在同一栋大楼里各有办公室,只要其中一个出现,总有人问他“你是哪一个?”
  有人塞了杯饮料到凯伦手里说:“轻松点嘛,宝贝。”但是她一口也没喝。在医院陪安妮陪了大半夜,从昨天晚上开始就没吃过东西,她知道只要喝了酒大概都会喝到脑子里去。
  她站在走廊上望着游戏间,觉得好像这辈子从未见过这么多小孩:吃奶的、在地上爬的、学走的,有两个手里捧著书,一个在啃蜡笔,有个可爱小女孩背后垂着麻花辫,还有一对漂亮的双胞胎男孩在玩一模一样的消防车。
  “凯伦,你这个自虐狂。”她低声自语,然后快步走向电梯。下楼的电梯是空的,她一走进去,就有一阵寂寞的感觉扫遍全身。她原本打算和安妮他们两夫妻共度耶诞节的,现在有了刚出生的宝宝,他们不会希望从前的弟媳去打扰的。
  凯伦走进和其他秘书共用的办公室,开始收拾东西准备回家,但转念一想,她又决定还是先把两封信打完送出去。虽然并不是急件,可是也没什么好拖的。
  两小时之后凯伦不但结束了自己桌上的工作,还把另外三位秘书留在桌上的工作也做完了。
  她伸了个懒腰,拿起刚替谭艾力打好的私人信件,一封是有关于他要在东京买地的事,另一封是写给他表弟的。她经过走廊,朝谭艾力的私人套房走去。她先一如往常地敲敲门,才想起这层楼现在没有别人,于是自己动手打开门。走进这块禁地却没看见吓人的詹小姐,感觉有点奇怪。就像狮子守护着神殿一样,那女人似乎把谭艾力视作她的禁脔,除非必要绝不让任何人见他。
  凯伦轻轻在房间里走着,忍不住要多逗留一下。据说这里是按照葛小姐精致的品味而装潢的,到处都是白色和银色,就如同那棵耶诞树一样——感觉也同样冰冷,凯伦想道。
  她小心翼翼地把信件摆在葛小姐桌上,然后准备离开,转念一想,她又望向通往“他的”办公室那道双扇门。据她所知,秘书室里没有一个女人进过那间办公室,而凯伦也和其他人一样,对那道门后面究竟有什么感到非常好奇。
  凯伦很清楚保全警卫不久就会经过,不过到时她会听见他在走廊上的脚步声还有钥匙晃动的声音,就算被逮着,她也可以说是奉命把文件送到谭先生办公室来。
  她像小偷一样悄悄打开门往里头张望。“嗨?有人在吗?”当然,她知道万一真有人应声,她八成会心脏病发而暴毙,不过她还是很谨慎。
  她一面四处打量,一面把信件放在他桌上。她必须承认他有雇用好设计师的能耐,一般的生意人是绝不会选用这些家具的。视界内见不到一点皮革或是铬,整间办公室看起来倒像是从某座法国古堡原封不动搬过来的。墙上是雕花镶板,地上是磨损的大石板,还有雄据一面墙的大壁炉。看来织锦面的家具已经用了有一段日子,而且好像舒服得不得了。
  墙边有一座摆满书的书柜,其中一层放了很多有框的相片,凯伦被吸引过去。她仔细端详着,心想大概需要计算机才算得出相片里共有多少小孩。尽头处的银相框里面是个手中提着一串鱼的年轻小伙子。显然他是谭家的人,但凯伦没见过。她好奇地拿起相框细看。
  “看够了吗?”浑厚的男中音吓得凯伦跳了起来,相框落在石板上,玻璃立刻摔得粉碎。
  “对……对不起,”她结巴地说。“我不知道这里有人。”她弯腰拾起相片,同时抬眼望着六尺高的谭艾力那双深邃的眼睛。“我会负责赔偿损失。”她紧张地说,试着检起玻璃碎片。
  他一语不发,只是低着头破眉怒视着她。
  她尽量捡了满手的玻璃屑,起身要交给他,他没拿,她只搁在书架尾端。“我想相片并未受损,”她说。“我,嗯,那是你弟弟吗?我相信我没见过他。”
  谭艾力一听她这么说眼睛大睁,凯伦突然之间害怕起他来了。这层楼只有他们两人,而她对他个人所知仅限于很多女人都拒绝嫁给他。是因为他那份可鄙的婚前协议书还是另有原因?说不定是因为他有暴烈的脾气?
  “我得走了。”她低声说完,然后转身跑离他的办公室。
  凯伦一直跑到电梯间按了往下的按钮之后才停下来。此时她一心只想躲回家,回到熟悉的环境去埋藏她的尴尬。居然像十几岁的女孩子一样被逮到私闯老板办公室!她怎会做这种蠢事 ?
  电梯门打开,里面挤满要到楼上晚会找乐子的人,尽避凯伦大声抗议,他们还是把她拖进电梯带回会场。
  凯伦第一眼看到的是一名端着一盘香槟的侍者,她立刻连灌两杯。这时她感觉好多了,可以镇定自己疲惫的神经。没错,她是被逮到偷闯老板办公室,那又怎样?一个人可以遇上更糟的事。三杯下肚之后,她已设法说服自己相信其实根本什么也没发生。
  现在有个妇人站在她面前,怀里抱着个眸嘟嘟的小男孩,一面拎着一个很大的尿布袋,一面拚命试着打开一辆摺叠式婴儿车。
  “要我帮忙吗?”凯伦问。
  “噢,可以麻烦你吗?”那妇人应道,放开了婴儿车,她显然认为凯伦打算帮她处理这个。
  但凯伦却从她怀里抱过孩子,紧紧不放。
  “他通常不喜欢陌生人,可是他喜欢你。”妇人微笑。“你是否介意照顾他一会儿?我想去弄点吃的。”
  凯伦紧紧抱着男孩,孩子也将带着奶香味的脑袋猛往她肩头蹭,她低语:“我会永远照顾他。”
  熬人一听脸上大惊失色。她自凯伦怀中夺过孩子,急急忙忙地走开。
  数分钟之前凯伦还认为自己有生以来没这么难为情过,可是现在比被逮到偷闯办公室还更糟。“你究竟是怎么回事?”凯伦嘶声自语,随即大步朝电梯处走去。她现在就要回家,而且这辈子不再踏出家门一步。
  她一走进电梯,便想起她把皮包和外套留在九楼自己的办公室了。要不是外面的温度是零度而且车钥匙又在钱包里,她大概也就算了,可是现在非回去拿东西不可。她头往后仰靠着墙,知道自己喝多了,她更知道等耶诞节过完饭碗也保不住了。只要谭艾力告诉他那个可怕的秘书葛小姐说他在办公室里逮到一个不知名的女子——凯伦确信伟大且忙碌的谭艾力绝没看过她这种地位低下的人一眼——她一定会被开除。
  电梯墙上有一面铜板,上面列出所有在这栋大楼里工作的谭家人的名字。看来丽塔的新战友可没闲着,谭艾力的名字上贴了一张纸,写着“神奇迷人谭艾力”。凯伦含笑从口袋里挂出一枝笔,将之改为“神经蛮横真没力”。
  不知是因为喝了酒还是出了气的缘故,反正电梯停下时,她已经觉得好多了。不过她可不想再遇见谭先生。她用手挡着门,小心冀冀地朝走廊两头张望,看附近有没有人。没人。她踮着脚,走过铺着地毯的走廊来到秘书室,尽量不发出任何声音,拿起椅背上的外套和抽屉里的钱包。她在离开之前,到詹小姐的抽屉里拿速记稿。这样耶诞假期她就有工作可以打发时间了。
  “又在乱翻人家东西啦?”
  凯伦手停在抽屉把手上,用不着抬头看她也知道来者何人。谭艾力。假如没喝这么多酒,她便会礼貌地告退,但因为她深信自己横竖要被开除,所以根本不在乎了。“对不起闯进你办公室。我本来确信你一定出去向人家求婚了。”
  她极力做出高傲不容侵犯的样子,企图大步从他旁边走过去。
  “你不太喜欢我,对吧?”
  她转身直视他的眼睛,那双深沉、眉睫浓密,使全办公室女人因欲望而融化的眼睛。那双眼睛对凯伦起不了什么作用,因为她总是看见那些被他甩了的女人的眼泪。“你最近这三份婚前协议书是我打的。我知道你这人的真面目。”
  他一脸困惑。“我以为是葛小姐——”
  “难道她会冒险让指甲在键盘上折断吗?不太可能吧!”凯伦说完,便扫过他身边朝电梯走去。
  可是谭艾力捉住她的手臂。
  一时之间,恐惧在她体内流窜。对这个男人她究竟真的知道些什么?这层楼除了他们两个之外没有别人,就算她尖声大叫,也不会有人听见。
  看见她的眼神,他脸色一僵,放开她的手臂。“罗太太,我可以向你保证,我绝对没有半点伤害你的意图。”
  “你怎么知道我是谁?”
  他含笑看着她。“你离开之后,我拨了几个电话打听你的事情。”
  “你暗中调查我?”她问道,吓坏了。
  “只是好奇而已。就像你对我的办公室好奇一样。”
  凯伦又朝电梯走了一步,但再次被他抓住。
  “等一下,罗太太,我想要提供你一份耶诞节假期的工作。”
  凯伦拚命按着电梯按钮,他站得非常靠近,低头看着她。“什么工作?跟你结婚吗?”
  “从某方面来说,是的。”他边回答边从头到脚来回打量她。
  凯伦这么用力地按钮,按钮居然没被她戳进墙壁里去还真奇怪。
  “罗太太,我不是在吃你豆腐,我是要提供你一份工作。一份合法的工作,你可以拿到薪水,而且是相当不错的薪水。”
  凯伦继续揿按钮,并且看电梯究竟到了几楼。两部电梯都停在举办晚会的楼层不动。
  “我打听到前两次耶诞节你都在加班,没有别人会在耶诞节加班。我还发现你是公司里的冰山美人。有一回有个男人靠在你旁边向你要求约会,结果你用订书机把他的领带给钉在办公桌上。”
  凯伦脸红了,没去看他。
  “罗太太,”他僵硬地说道,仿佛这番话对他而言非常难以启齿。“无论你对我有什么看法,相信你绝对不可能听说过我曾经对受雇于我的女性有不规矩的行为。我想提供你一份工作,是不太寻常的工作没错,但绝对没有恶意。假如我做了什么让你觉得没那么单纯,那么我向你道歉。”他说完便转身走开了。
  凯伦眼睁睁地看着一部电梯从十二楼直接下到一楼,没有在九楼停下。她心有不甘地转头望着他离去的背影。忽然之间,空荡荡的家浮现在她眼前,小小的耶诞树下几乎什么都没有。无论她对谭艾力私下对待女人的方式多么不以为然,他对员工向来很尊重。就算有女同事使出浑身解数要引他入彀,他从来不会中计。两年前曾有一位秘书宣称谭艾力占她便宜,结果只引来大家的嘲笑,三星期之后她便换工作离职了。
  凯伦深吸一口气,追了上去。“好吧,我听你说就是了。”
  十分钟后她已舒舒服服地坐在谭艾力漂亮的办公室里,壁炉中生着火,火光映照着堆满了美食和香槟的桌子,令人感到十分愉快。起先凯伦还想要抗拒如此的诱惑,但想到可以去跟安妮说曾和老板共享龙虾和香槟,她也就吃将起来了。
  凯伦吃东西的时候,谭艾力开口了。“我想你应该已经听说过莉莎的事了。”
  “红头发那位?”
  “嗯,红头发那位。”他替她斟酒。“两天以后,十二月二十四日,我和莉莎应该要去维吉尼亚州参加我一位好友的婚礼。那是一场盛大的婚礼,有六百位以上的客人从世界各地赶来观礼 。”
  他一语不发地看着她,好一会儿没说话。“所以呢?”她问。“你要我做什么?替你朋友打婚前协议书吗?”
  艾力在一块饼干上涂了鹅肝酱,递给她。“现在我没有未婚妻了。”
  凯伦喝了一口酒,然后伸手接过饼干。“请恕我无知,我不明白这跟我扯得上什么关系。”
  “那礼服你应该可以穿得下。”
  大概因为喝了酒头脑有点不清楚的缘故,好一会儿她才明白过来,她大笑。“你要我冒充你的未婚妻,去替一个我从未见过、她也从未见过我的女人当伴娘?”
  “没错。”
  “这香槟你喝了几瓶?”
  艾力微笑。“我没醉,而且我是很认真的。想不想多知道些细节?”
  凯伦的理智告诉她说现在该回家了,不要再理这个疯子,可是家里有谁在等她?她连只需要她的猫都没有。“我在听。”
  “我不知道你是否听说过,三年前我……”他迟疑了一下,眨着睫毛,她觉得他看起来还满吸引人的。“三年前,我在自己的婚礼上被我原来打算和她共度一生的女人甩了。 ”
  凯伦把她的酒一饮而尽。“她是不是发现你不愿承诺和她共享你世俗的财富?”
  艾力目瞪口呆地坐在那里,一会儿之后他露出只能说是灿烂的笑容。凯伦忍不住眨眨眼睛;黑发黑眸、一边脸颊还有浅浅笑涡的他真是迷人极了。怪不得会有那么多女人为他神魂颠倒。“罗太太,我想你我一定可以相处得很好。”
  这句话令凯伦起了戒心。她必须现在就把界限划清楚。“我想恐怕不会,我压根儿不相信你那套悲惨小男孩的故事。我不知道你那次婚礼是怎么回事,也不知道那些女人为什么都不肯嫁给你,不过我可以向你保证,我绝对不像其他那些患了相思病的秘书一样,认为你是‘失恋可怜的’。我认为你是——”她在泄漏太多之前打住。
  他露出恍然大悟的表情。“你认为我是‘活该被甩的’,还是‘神经蛮横真没力’?这下可好,至少现在我知道公司里的匿名作家是谁了。”
  凯伦尴尬得说不出话来——他怎么这么快就发现了?
  他又打量她好一会儿,接着他收起脸上原来那种装小可怜的表情,换成和朋友坦诚相对的神情。“当时发生在我和伊莲之间的事情不足为外人道,不过这回的新郎是她的亲戚,所以她也会出席婚礼。如果我单独出现,大家都知道我又被未婚妻甩了,再怎么说也是很难为情。再加上还有婚礼本身的问题,既然有七个伴郎,但却只有六个伴娘,会有人觉得怪怪的。”
  “可以花钱去请一个啊,请个女演员好了。”
  “我是想过,但天知道来的会是什么人?说不定她会在婚宴上试演马克白夫人,搞不好她还会和半数以上的男客有过不可告人的关系,你说那有多尴尬。”
  “谭先生,相信你一定有份愿意跟你到任何地方、随你摆布的女性名单。”
  “麻烦就在这里。那些都是……呃,她们都喜欢我,那事后……嗯……”
  “我明白了。你担心要怎么摆脱她们。你当然可以要她们嫁给你,这一招向来可以让女人对你永远死心。”
  “看吧,你正是最完美的人选。任何人只要看见你看我的眼神,就知道我们之间快要完了。等一个星期之后我再宣布我们分手了,没有人会感到惊讶。”
  “这样我有什么好处?”
  “我会付钱给你,价钱随你开。”
  “你打算从你批进来的订婚戒指里面拿一个送给我吗?”她明知这样说太鲁莽,可是香槟给了她勇气,而且她对他越不客气,他的眼神也越闪亮。
  “咬呀!别人是这样说我的吗?”
  “少在我面前装可怜。那些婚前协议书是我打的,记得吗?我知道你的真面目。”
  “什么样的真面目?”
  “不能信任别人,或许也没有能力爱人。你喜欢结婚这个念头,但事实上和另外一个人分享你自己,尤其是分享你的钱,会让你害怕。老实说,在我看来,你根本不和任何人分享任何东西。”
  他瞪了她半晌,最后笑了。“你确实把我给看透了,即使像我这么冷漠无情,伊莲那样公然把我甩了还是让我很下不了台。那场婚礼可花了我三万两千块,一毛也拿不回来,而且我还得把收到的礼物都退回去。”
  她拒绝给予他同情,又重复道:“这样我有什么好处?我不想要钱,钱我自己有。”
  “是啊,确实数字是五万两千零三角八分。”
  凯伦差点被香槟呛到了。“你怎么——”
  “这栋大楼里的银行是我家开的。我猜想你大概是把钱存在这里,所以在你离开我办公室之后去查了一下档案。”
  “你又在暗中调查我!”
  “我好奇。我是想查查你的来历。我打算特别雇用你,因为这是相当私人性质的工作,所以我想要多了解你一些。而且,除了外表以外我喜欢对女人多作了解。”他自杯中啜了口香槟,用浪漫英雄看无助少女的眼神望着她。
  但凯伦不为所动。别的男人也用这种眼神看过她,而她曾拥有过一个用充满爱意的眼神看她的男人,这两者之间的差别就代表了一切。“我明白为什么女人对你都有求必应了。”她冷冷地说完,向他举起酒杯。
  她保持距离的态度令他露出真心的笑容。“好吧,看得出来你并未被我打动,那么现在我们就来谈生意吧,罗太太。我想雇用你当我三天的女伴。因为是我有求于你,你可以随意开价。”
  凯伦喝干杯中的酒。这是第几杯,第六杯吗?不管到底几杯,现在她只感到勇气十足。“就算我答应,要的也不是钱。”
  “好,我明白了。那么你想要什么?升职?当秘书长?或许你想要当副总裁?”
  “然后每天在一间有窗户的办公室里坐着发呆?不,谢了。”
  艾力眨眨眼睛,等她继续往下说。结果她没出声,于是他问:“你要公司的股份?不对吗?”她仍旧不作声,他靠回椅子上仔细端详她。“你要的是钱买不到的东西,是吧?”
  “是的。”她轻声说道。
  他注视她良久。“让我来猜猜看是什么钱买不到的东西,是幸福吗?”
  凯伦摇头。
  “难道是爱情?你当然不会想要我这种人的爱情吧?”他的表情茫然。“恐怕我是猜不出你的心意了。”
  “一个孩子。”
  艾力一听这话把香槟都泼到衬衫胸口上了。他一面擦,一面以充满兴趣的眼神看着她。“噢,罗太太,这可比要我掏钱出来好多了。”他想去拉她的手,她立刻将一把锐利的切鱼刀抓在手里。
  “别碰我。”
  艾力靠回去,又在两人的酒杯里添了酒。“你能不能开导我一下,假如不碰你,我要怎么给你孩子?”
  “用罐子。”
  “啊,我懂了,你想要个试管婴儿。”他压低声音,眼神也转为同情。“你的卵——”
  “我的卵完全没问题,多谢关心。”她怒道。“我并不想把我的卵放在罐子里,但是我要你把你的……你的……放在罐子里。”
  “是的,现在我明白了。”他一面看她,一面啜着酒。“只是我不明白你为什么会找上我?我是说,你既不喜欢我也不认为我是个好人,为什么会要我做你孩子的父亲?”
  “有两个理由。如果不找你我就得从诊所的电脑资料库里挑一个男人。那人或许很健康,可是他的亲戚呢?不管我对你有什么看法,你家人都是非常好的人,而且根据地方报纸的说法,好几代以来都是如此。还有一点,我知道你和你的亲戚长得是什么样子。”
  “看来暗中进行调查的人不只我一个而已。那么第二个理由呢?”
  “如果是你的孩子,至少以后你不会来找我要钱。”
  这种说法对艾力来说似乎太不可思议了,好半天他只是坐在那里大惑不解地眨着眼睛。最后他开怀大笑。“罗太太,我真心相信我们一定会相处得非常好。”他伸出右手。“好,那我们就这么说定了。”
  凯伦让他温暖的大手握住自己的手,也容许自己直视他笑得眯起来的眼睛。
  她突然又把手抽开。“约个时间地点吧?”她问。
  “我的车明天早上六点去接你,我们搭第一班飞纽约的飞机。”
  “我以为你的朋友住在维吉尼亚。”她狐疑地问。
  “是没错,但我想我们该先到纽约去给你添些行头。”他直截了当地说,好像她是被他这个伟大的白种猎人发现、衣不敝体的土著似的。
  凯伦将脸藏在香槟杯后,以免让他看见她的表情。“噢,我明白了。据我所见,你喜欢你的未婚妻头发做得漂漂亮亮,衣装打扮也抢眼。”
  “男人不都是这样吗?”
  “只看外表的男人才是这样。”
  “咬唷!”
  凯伦脸红了。“我道歉。如果我要假扮你的未婚妻,就得试着管好自己的舌头才行。”她狠狠看他一眼。“我该用不着假装宠你、宝贝你罢?”
  “既然跟我订过婚的女人都没有那样,我看不出你有什么理由要那样。再来点香槟吧,罗太太。”
  “不,谢谢。”凯伦说着便起身,脚底好不容易才没打滑。香槟、火光,和眼神热烈的黑发男子实在不容易让女人记起守贞的誓言。“明天机场见,但真的没必要到纽约停留。”他张口欲言,她则淡淡一笑。“棺信我。”
  “好吧,”他说道,举起酒杯。“敬明天。”
  凯伦离开那个房间,收拾了自己的东西,然后搭电梯下楼。她自觉并没有稳定到可以开车,于是请保全人员叫了计程车载她到丹佛市南方一家小型购物中心去。
  “邦妮?”凯伦看见美容沙龙前有个妇人正在锁门,试探性地唤了一声。邦妮的头发看不出染的究竟是杏子色还是桃子色,反正是个很不寻常的颜色。
  “谁啊?”那妇人问道,转过身来,她看到凯伦时并没有露出认识的表情。
  “你不记得我了吗?”
  邦妮显得有点纳闷,最后脸孔白晰细致的她终于高兴地笑了起来。“凯伦?真的是你吗?你头上那些……那些……”
  “头发。”凯伦替她说出来 。
  “你也许说那些东西是头发,但从我这里看起来实在不像。看看你那张脸!你跑去当修女了吗?所以脸上才光光的什么都没有?”
  凯伦大笑。在嫁给雷伊之后,让邦妮替她做头发,并担任美容及各方面顾问是她少数几项奢侈享受之一。邦妮不只是个出色的发型师,几乎也等于是顾客的心理治疗师——而且她像专业治疗师一样守口如瓶。大家知道无论什么事都可以告诉邦妮,她绝不会泄漏出去。
  “你能不能帮我做头发?”凯伦羞涩地问道。
  “当然可以。明天早上打电话来然后——”
  “不行,现在就要做。我明天一大早就要赶飞机。”
  邦妮可不接受这种无理的要求。“我家里有个还没饭吃的老公在等着我,而且我已经站足九小时了。你应该早点来的。”
  “我能不能说个故事来贿赂你?一个非常精彩的故事?”
  邦妮似乎有点不买帐。“有多精彩?”
  “你知道我那个帅哥老板吗?谭艾力?我大概会生他的孩子,他没碰过我,以后也不会碰我。”
  邦妮毫不迟疑地把钥匙插回锁孔里去。“我看你的头发得搞上大半夜才行。”
  “你丈夫怎么办?”
  “让他自己吃罐头解决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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