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耶诞节早晨凯伦醒来时听见一阵阵的尖叫声。她以为房子失火了，被子一掀就要下床，但艾力有力的手阻止了她。
　　“小孩。”他脸埋在枕头里喃喃说道。
　　尖叫声越来越刺耳，她挣脱他的掌握，但他的手顺着她的手臂往上滑，将她拉倒在他身边。隔在他俩中间的枕头已经溜到（要不就是被推到）靠近两人膝盖的地方。
　　艾力的手探进凯伦发间。他的脸仍埋在枕头里，仍没有看她，而她可以看见他黑亮的头发，可以感觉到他的温暖。房间里很阴暗，门外的噪音似乎十分遥远。
　　他将她拉到身边，脸靠近她，当唇和她相触时，他低语：“小孩，耶诞节，你也知道就是这样子的。”
　　“我是独生女，我都是在吃过早饭以后才拆礼物。”
　　他嗯了一声，然后便温柔地吻她。
　　他的唇仿佛又将她带回从前；和一个睡意惺忪的男人一起躺在床上，被他抱在怀里，是如此熟悉的感觉，而且如此美妙。她不费吹灰之力地往下滑，贴在他身边，两手环住他的颈项，热切地回吻他。
　　房门突然打开了，两个手上拿着玩具的小孩冲了进来，在床上的两人头顶上方挥舞。凯伦莫名其妙地抬起头，看着小孩挥舞的玩具。小女孩手中是一个穿着夸张礼服的芭比娃娃，还有一些同样夸张的配件，而小男孩手中则是一盒火车。
　　虽然如此，艾力仍在凯伦试着看清楚那些新玩具时亲吻着她的颈项。
　　她还来不及发表适当的评语，因为艾力在亲她的喉咙，又有一个手上拿着飞机的小孩从门口冲进来，和原来那两个小孩撞个满怀。娃娃、火车，以及小孩都飞了起来——然后掉在艾力的头上。
　　小女孩立刻叫着说她的娃娃摔痛了，两个小男孩则在地上打成一团，争论到底是谁撞到谁。凯伦爬下床寻找摔散的玩具，但要到数分钟之后她才能把玩具找齐并把孩子们都安抚好。
　　“等一下，”她边捡玩具边对艾力说道。“你耳朵里好像有一只红色高跟鞋。”
　　“这不是第一次了。”他咕哝道，很不高兴被孩子们打扰了。
　　凯伦安抚地看他一眼，把东西都还给孩子们再把他们打发走。
　　再度剩下他们两人之后，艾力两手枕在脑后，看着她在房里四处捡拾她的衣服。“我们的孩子一定不会这样撒野。”
　　凯伦在找她的皮带。“我倒希望我们的孩子也像他们一样活泼开心——”她红着脸住了口，偷眼看他正对自己露齿而笑，便急急进浴室去换衣服。
　　但艾力从床上一跃而起，在她还来不及关上浴室门时逮住了她。“好了，独生女，别换衣服了，不然你就会错过好玩的部分了。”
　　“我总不能穿着睡衣睡袍就下楼去！”
　　“大家都是这样。”他边说边拖着她往外走，在经过椅子旁边时随手抓了件衬衫。
　　艾力没说错。耶诞树下一片狼藉，到处都是撕破的包装纸和小孩。大人们就坐在这一堆乱七八糟中间，尽量不去管周围的孩子，大家笑着交换礼物。
　　“啊，这对爱情鸟可起床了，”有个人喊道。“快过来看看耶诞老人替你们准备了什么。”
　　“看他们的样子像是已经收到耶诞老人的礼物了。”另外一人叫道。凯伦一听急忙把艾力的手放掉，本来她一直紧紧握着。
　　她迅速投身人群之中，坐在地毯上，旁边有一辆把手上系着蝴蝶结的红色马车。她很高兴还没人拆过她和艾力送的礼物，等会儿她可以亲眼看到他们收到那些礼物的表情。不过当大家开始把礼物往她膝头上堆时，她着实吃了一惊。每份礼物上都有小卡片注明是谁送的，但当她向那些人道谢时，每个人都是一脸惊讶，然后望望艾力。
　　没多久她就想通了。他坐在她身边拆礼物，脸上的表情和沉睡的婴儿一般无邪。“我去做头发的时候你一点也没闲着吧？”她轻声问，只有他能听见。显然她所收到的礼物都是他买的，他统统拿去包装好，加上小卡片，假装是他朋友送的。
　　他没费神反驳，只是笑笑，半垂下浓密的睫毛。“这些礼物你喜欢吗？”
　　她腿上和四周都是些美丽的东西：开斯米毛衣、音乐盒、一对金耳环、三双厚毛袜，还有一个银相框。
　　“我送给你什么呀？”斯迪问。他和新娘把蜜月延后到耶诞节次日才开始。
　　凯伦笑笑。“让我看看，”她边说边在卡片中寻找。“你送的是超迷你的比基尼。”
　　“什么？”艾力脱口叫道，然后脸红了，大家笑作一团。“算了，算了。”他笑道，但还是占有式地揽住凯伦的肩。
　　斯迪的表妹若有所思地望着凯伦。“你知道吗，凯伦，我见过艾力所有的未婚妻，而且现在我可以告诉他我不喜欢她们之中任何一个，可是凯伦，我喜欢你。只有你是第一个用充满爱意的眼光看艾力的。”
　　“其实是我忘记戴隐形眼镜了，”凯伦说。“而且——”大家的嘘声令她无法再说下去，她红着脸低头看自己的膝盖。艾力搭在她肩上的手揽得更紧了。
　　“你们何时结婚呀？”有人问。
　　艾力毫不犹豫。“只要等我能够说服她嫁给我，我们就马上结婚。你们看，她甚至连我送的订婚戒指都不肯戴呢！”
　　“说不定是因为被那么多女人戴过所以坏掉不能戴了。”斯迪喊道，大家又大笑。
　　这时斯迪的母亲琳达从厨房走进来。“你们都别再说了，看凯伦多不好意思！而且我需要有人到厨房帮忙。”
　　大家立刻作鸟兽散。不过半分钟，不管老小，男的都跑光了，只剩下女人和女孩，还有堆积如山的礼物和撕开的包装纸。“这招每回都奏效。”斯迪的妈妈笑得露出牙齿。“来吧，女士们，我们继续嚼舌根。”
　　女士们纷纷上楼更衣，再回来进行各自的差事。凯伦独自回到和艾力同住的房间，把礼物都扔在床上，然后看着。用不着什么大侦探，也可以推断出打从她来到这里之后，所有礼物都是艾力送的。她原先很好奇说其他伴娘收到的是什么礼物，可是据说大家都是上星期就收到了。她们还问凯伦说难道她没收到吗？
　　再追问下去她便发现伴娘礼物根本也不是珍珠项链和耳环。“如果你指的是你昨天戴的那些珍珠，”有个女人说。“既然是艾力送的礼物，你可以拿你的银行帐户来赌那些都是真的。”
　　凯伦眨眨眼睛。“那么我猜新娘也没送大家整套的丝质内衣喽。”
　　与其说是讲给其他人听，倒不如说她是讲给自己听，不过她们还是听见了而哈哈大笑，笑得凯伦脸都红了。
　　此刻独自在房中看着他送的这些礼物，她明白自己愿意不惜一切来换得多和艾力相处一小时。明天就要回丹佛了，以后他们也不会有什么瓜葛了。至少光是在公司里她的办公桌和他办公室之间的距离便不可以道里计，她想道。
　　她转身，注意到枕头上有个信封。等移开刚才扔在床上的丝巾，她看见信封上写着“耶诞快乐，凯伦”。
　　她一打开，便看出那是一份短短的、由艾力签署的合约，斯迪是见证人。她很快地浏览一遍，内容是将劳森百货公司交给她全权主持。艾力负责出资，她则提供专业知识。她可以任何方式经营，等开始营业两周年后再开始支付他百分之五的利息。
　　“太离谱了，”她大声说道。“我才不想要——”
　　她看见除了合约以外还有一封信。
　　亲爱的凯：
　　我知道你的第一个反应是想把这份合约扔到我脸上，不过我要请求你重新考虑一下。我是个生意人，而你具备经营的知识以及经验，我相信你开的店一定能够赚钱。我并不是因为你既美丽又有趣，是个极佳的同伴，我喜欢和你在一起所以才给你这份合约的。我是被我那些总是不停怀孕的弟媳逼迫才这么做的。她们说假如我在那间老百货公司卖皮件而不卖尿片，以后就不准回家了。
　　请不要拒绝。
　　你未来的合伙人　艾力
　　看了这信凯伦一时之间感到天旋地转。并不是关于生意的提案令她发晕，最能打动她的是“你既美丽又有趣，是个极佳的同伴，我喜欢和你在一起”。
　　“够了！”她命令自己。“他不会是你的。他有成批的女人，况且……”她走近浴室，端详镜中的自己。“而你，你这个彻头彻尾的白痴，你爱上他了。”
　　她别过脸，打开淋浴的莲蓬头。“生意。只要跟他做生意就好了，其他都免谈。”
　　然而这做起来可不容易。她穿上“琳达”送的红色开斯米毛衣和牛仔裤，再戴上她一直忍不住常常要去抚摸的珍珠，然后下楼。当然，她会把珍珠还给他，因为这实在是太贵重了。
　　大家都在懒洋洋地东晃西晃，有的在清理客厅，有的出去和男士们打球，还有些到厨房帮忙准备耶诞大餐，凯伦也是其中之一。
　　就在这几天里她曾经听说斯迪的母亲和艾力的母亲两人是闺中密友。这当然不关凯伦的事，但好朋友之间不是都无话不谈的吗？不是大概有三十五个人都提到伊莲今天下午会到 ？
　　凯伦很想知道琳达是否清楚当年艾力和伊莲分手的内幕。
　　她在厨房里洗洗切切好几个钟头，同时也听到不少斯迪他们家的精彩轶事，其中有些和艾力有关。从厨房窗口她可以看见艾力，他身穿棉织紧身长裤和无袖Ｔ恤，在玩触身式足球。他有好几次在得分或失分后看看窗口的她并向她挥手。凯伦也很高兴地对他挥手。她已经好久没和自己的家人在一起了，不过就算以往和家人团聚的时候也没见识过这等阵仗。孩子们在厨房里乱跑，处处都可以听见笑声，而此刻客厅里还有人在唱耶诞颂歌。小家庭就是缺少这种热闹。
　　当琳达在她身后开口说话时，她差点跳了起来。“你喜欢这样的气氛对不对？被包装纸包围、旁边有小孩鬼叫、往可怜的火鸡肚子里塞洋葱，这些事都能让你开心，不是吗？”
　　“是的，我很喜欢。”凯伦老实地回答。
　　“艾力是个大好人。”
　　凯伦没搭腔。他或许是，或许不是，她只知道他不会是她的。“你知道伊莲那件事的实情吗？”
　　此时厨房里的事情差不多都已经完成，这里只剩她和琳达两个人，琳达端详她半晌，似乎在考虑要不要告诉她。“我发誓要保密的。”琳达说，低头看着手中的菜刀。
　　凯伦深吸一口气。只要能让一个女人承认她确实知道某个秘密，这等于成功一半了。现在琳达只需要些许鼓励，但凯伦在犹豫。她是很想知道，同时又害怕知道。那女人为何在婚礼当天才跟他翻脸？艾力究竟对她做了什么事？“我真的很想知道。”她带着感情地说道。
　　琳达凝视凯伦良久，最后她笑了，又低头看着菜刀。“你真心爱他对不对？”
　　“是的。”凯伦只说得出这两个字，她不敢让自己吐露更多。
　　“伊莲疯狂地爱上了一个穷画家，而在我们这些旁观者看来，与其说那小子对她感兴趣，不如说是对她的信托基金感兴趣。只不过爱情是盲目的，伊莲使尽一切手段要和他在一起。她父亲写了一封信给那个所谓的画家——天知道他画过什么东西——说如果伊莲嫁给他，她的信托基金就会被取消。他在信里还附了张两万元的支票，只有在那男人离开伊莲之后才能兑现。当天晚上伊莲回到家，发现她的画家已经不知去向。她把一切都怪到她父亲头上，说既然她父亲只想让她嫁给有钱人，那么她一定会让他满意。”
　　琳达抿着嘴停了一会儿，眼睛望着凯伦。“伊莲有计划地接近艾力，艾力是谭家还没结婚的男孩子里面年纪最大的一个。她既美丽又多才多艺，而且自信十足，艾力根本不可能招架得住。结果在婚礼前夕她的画家回来了，艾力回到公寓的时候，在床上发现他们两人。”
　　琳达给凯伦时间来好好体会这番话，然后再继续说下去。“艾力拒绝再娶她，但因为他是个绅士，他让大家都以为是伊莲把他给甩了。从那之后他对婚姻就避之唯恐不及。他想结婚，想要有自己的家，但我觉得他故意都挑些只想要他的钱的女人来交往，然后再用一份荒唐的婚前协议书来考验她们，她们当然不肯签，这让他更加确信女人都只想要他的钱。现在终于看见他的旧伤就快要愈合，我也觉得很欣慰。我很高兴你和他就快要结婚了，因为你是真正爱他的人。”
　　凯伦头也不抬，切着做沙拉的芹菜。
　　“我告诉你这些是因为艾力一定会帮伊莲留面子，不会把真相告诉你。除了他俩之外知道事情来龙去脉的只有两个人——只有他母亲和我知道。”
　　“你是因为我爱他所以才告诉我这些？”
　　“因为他也爱你。”琳达答得很干脆。
　　凯伦淡淡一笑。“不，他不爱我。我们并没有真的订婚。他雇用我当他的女伴，陪他来参加婚礼——”琳达调侃的笑容让她说不下去了。
　　“别傻了，凯伦。他才用不着雇用女人来做这种事。他不管去到哪里都有女人心甘情愿任他摆布。他母亲常常抱怨那些在他手底下做事的女人，据说他手下有两名女性主管疯狂到以为他把事情交给她们办就是在证明他对她们的爱。他母亲要他把那两个女人开除，可是艾力心软做不出这种事。他白白付给她们高得离谱的薪水，然后亲自负责处理所有的事。”
　　“而那些女人还到处去抱怨他不让她们替他分劳。”凯伦轻声说道。
　　“大概吧！不过艾力向来情愿自己背黑锅也不要让女人难堪。他母亲想把伊莲的事情公开，但是艾力不答应。艾力是非常有古风的人。”
　　“是啊！”凯伦表示同意。“我相信是这样。”
　　“说人人到。”琳达说。“门口刚停下一辆车子，是伊莲。凯伦，你的脸色好难看。到外面去——”
　　凯伦望向窗外。伊莲的到来使得球赛为之中断，因为所有的男人都跑过去伺候那位高雅、美丽，又娇贵的伊莲下车，一辆黑色长形豪华大轿车。一马当先跑在前面的正是谭艾力。
　　“对不起，失陪了，我得去……去……”凯伦想不出有什么必须要去做的事，她转身跑出厨房，上楼回到自己的房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