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七回 恩怨难分悲侠士 琴萧合拍觅知音(3)
说话之间,小舟已是顺流而下,在平如镜面的漓江之上,滑行于波光流影之间了,叠彩山、还珠洞、伏波山等等奇峰异洞,随着船身的移动,缓缓向后退去。不多久已是过了穿山和斗鸡山。穿山矗立江心,有岩洞可容小舟通过,据说是汉朝的大将军马伏波一箭射穿的。斗鸡山形如振翅昂头的公鸡、气象峥嵘。云瑚不禁欢喜赞叹,说道:“我以前读韩愈的诗,水作青罗带,山如碧玉簪。还以为是诗人的夸张,天下哪有这样清丽的山水?如今身立其境,果然是如在画图。”
陈石星道:“写漓江这一带风景的,还两句名诗:高眠翻爱漓江路,枕底滂声枕上山。是明初俞安期写的。”
云瑚躺在舱中,仰望山景,笑道:“果然是枕底涛声枕上山。写得真妙。”
舟子忽然笑道。”你们谈的什么诗词歌赋我都不懂,不过喜欢坐船到陽朔去看漓江风景的外地客人可真不少,尤其是这两天。”
陈石星正想向他打听,乘机问道:“这两天的许多外地的游客雇船到陽朔去吗?”
舟子说道:“是呀。前天就有几个北方口音的客要雇我这条船,后来他敢情嫌我这条船太小,改雇了贺老三的那条大船。”
陈石星道:“陽朔有什么奢拦人物吗?我的意思是说像一柱擎天雷大侠这样的奢拦人物。”
舟子说道:“不错,我想起来了。陽朔有个富豪,听说家里养有许多武师,他本身也会武功。当然没有雷大侠的名头那么响,但也远近知名。听说他过几天做六十大寿,说不定那些外地客人是从各处赶来给贺寿的。”
陈石星忙道。”那个人是谁?我却不知陽朔有这么一位奢拦人物。”
舟子说道:“这人姓杨,名虎符。听说他的家就在碧莲峰上。我也是这两年常去陽朔,才听人说起他的。”
陈石星心里想道:“在江湖上我可没有听人提过杨虎符此人,恐怕只是陽朔的土皇帝一流人物吧?以他的身份,恐怕也还不配请得动八仙迎客?但也许是我见闻不广。待到了陽朔,再查个明白。”当下问道:“今天有没有外地的客人坐船到陽朔去?你知道吗?”
舟子说道:“雇船的外地客人,昨天起就没有了。你知道的,走水路到陽朔要三天两夜,比走陆路慢得多,走水路的客人,大概都是想从容浏览风景,所以提早动身。要是今天才坐船去,就赶不上那位杨大爷的寿辰正日了。”
陈石星正是担心走陆路会碰上江湖人物,惹起注意,才走水路的。听了舟子朋友这番话,方始放心。
那舟子忽地又想起一事,说道:“你刚才说起一柱擎天雷大侠,我倒想起来了。你爷爷不是他的朋友吗?在你家遭遇火灾之后,他还来向我们打听过呢。”
陈石星道:“不是听说一柱擎天在那一年也不知怎的失踪了吗?”
那舟子道:“是呀,这件事可是有点古怪,就在你家失火之后的第二天晚上,雷大侠的家也给一把火烧干净。随后也就没谁见过雷大侠啦。”
陈石星道:“那他是几时向你们打听的?”
那舟子道:“那是雷家失火之后的第三天。不过不是雷大侠自己来,是他的一个老家人来向我们打听你们祖孙。”陈石星道:“他不去找寻主人,反而来关心我们,这倒真是有点奇怪了。”
舟子说道。”雷大侠人称一柱擎天,这外号是什么意思,难道你还不知?”
陈石星道:“我听爷爷说过,他这外号包含有两个意思,一是将他比作桂林的独秀峰,乃是天南一柱;二是说他爱护朋友,如擎天一柱,抱庇有难之人。”
那舟子道:“是呀,你既然知道,那就没有什么奇怪了,雷大侠可真是个够朋友的人,据那个老家人说,在你家失火之后的第二天,他本来要亲自来看的。只因午后方始得到消息,适值家中又来了一个多年不见的老朋友,是以无暇抽身。他特地嘱咐那老家人来打听你们祖孙的消息。那老家人就在当晚离开雷家,到东门外一个亲戚家里住,准备第二天一早,就近到七星岩你家察看和打听消息,不料当晚雷家也遭火灾,那家人侥幸逃过一场灾难,也不知主人生死如何,由于这个突发的意外,所以他才延迟至第三天方才找着我们,打听你家的消息。
“那老家人说,不管主人是生是死,他的嘱咐还是要照办的。首先要知道你们祖孙确实的消息,是生是死,生养死葬,他都要替主人完成心愿,照顾你们。只可惜他向我们打听,我们却是不知。唉,雷大侠对朋友如此义气深重,我虽然不觉得特别奇怪,也是不禁为之感叹了!”陈石星冷笑道:“他这样关心我和爷爷,我也是感激莫名,不知应该如何报答他了。”
那舟子似乎没注意到陈石星的态度有异,继续说道:“最近我听到风声,说是雷大侠尚在人间,前几年他是在失火之后到外地去的,如今已回来了。也不知是真是假——但愿天怜善人,这是真的。”陈石星不由得又是心中冷笑:“昨晚我还见过他呢,但这个许多人心目中的‘善人’,却是和豪门的鹰爪同在一起。”当然这件事情,他还是不便告诉这个舟子的,虽然这个舟子是他少年时代的好朋友。小舟续向前行,到了宽阔的江面。江上有六七艘“渔鹰竹筏”,正在捕鱼,云瑚未曾见过,看得出了神。
“渔鹰”即是鸬鹚鸟,漓江的渔民善于训练鸬鹚鸟潜水捕鱼,故此唤作渔鹰。但见竹筏上一只又一只的鸬鹚。按照主人所发的讯号,一探头便钻到波心,当它们从水里冒出来时,嘴里已是衔着肥大的鲜鱼,跃上木筏,乖乖的献给主人了。云瑚笑道:“真是有趣,鸬鹚为什么不吃鱼呢?”
那舟子道:“它的颈上是套着铜环的,大鱼吞不下去,只能吃小鱼。你瞧,它的主人现在不是换了一条小鱼让它吞食吗?”
那只鸬鹚,给主人献上大鱼,换来一条吞得下的小鱼,又心满意足的潜到水里去了。
云瑚说道:“你们渔民真是聪明,会训练鸬鹚捕鱼,这种鸟也真有用。”
陈石星淡淡说道:“我可不喜欢鸬鹚!”
云瑚翟然一省,说道:“不错,它像是豪家所蓄的鹰大。专欺负弱小的人,好换取主人的冷饭残羹。”
舟子摇了摇头,说道。”你这比喻可有点不伦不类,渔民怎能和豪家作比?”
云瑚笑道:“我只是就鸬鹚本身来说,对不起,我忘了鸬鹚是你们渔家的宠物了。”
陈石星忽地冒出一句话来:“但愿咱们不至于变成鸬鹚口中的鱼!”
舟子似懂非懂,点了点头,说道:“这两年渔税又加重了许多,我们做渔民的也真是有点害怕会像小鱼一样给别人吞下去呢。”
第二天小舟出了临桂县属,开始进入陽朔县境。朝陽透过红霞,两岸群峰都给映照得红艳艳的。彩云倒洒江面,水天一抹,天水相连,简直分不出是水是天。
过了两个浅滩,奇峰突起,舟子抬着一座形如紫金冠的山峰,说道:“这就是陽朔的第一座名山冠岩了。”
冠岩是一座临江的岩洞,陈石星虽没游过,却也久闻其名。对云瑚说道:“我读过一段前人评述桂林诸洞的文字,背给你听:大抵桂林岩洞,爽朗莫如龙隐,幽逮莫如楼霞(即七星岩),而寒冽清幽,兼山水之奇者,则莫如冠岩之胜!嗯,小柱子,听说这冠岩是可以乘小舟进去的,是么?”
舟子说道:“水涨的时候,洞口淹没,无法深入。现在水浅,或许可以进去,咱们试试。”
小舟缓缓划入洞门,内部开朗,钟乳纷呈,如剑如戟,蔚成奇观。洞内一脉清泉从暗处流出,入口清冽,沁人脾腑。陈石星道:“从前有个诗人名叫蔡文曾的,写过一首咏冠岩的待,诗道:‘洞府霏霏映水门,幽光怪石白云堆,从中一脉清流出,不识源头何处来?’这诗句倒是显然描述冠岩的实景,不似老杜吟咏桂林的诗是向壁虚构。”
内洞狭窄,无法深入,但微弱的天光,自顶照射,也可看见周围高峭的石壁,苍苔石乳五光十色,奇丽无俊。云瑚赞叹道:“冠岩能与七星岩相提并论,果然名下无虚!”
出了冠岩,前面就是陽朔一个著名的风景绣山了。
绣山,山如其名,远远看去,有如一幅高悬七彩锦绣,红、黄、褚、绿、青、蓝、紫……山上各种颜色的岩石,在峭壁上织出令人目眩神迷的图案!
云瑚衷心感叹:“啊,真美!陈大哥,好在我听你的话走水路,否则可是错过眼福了!”
舟子忽道:“小石子,请你弹一弹琴给我听好么?你知道小时候我是很喜欢听你爷爷弹琴的,我还记得他老人家最喜欢坐在七星岩上那个石台,面对漓江弹琴。他说要在好山好水的地方,才能弹出好听的琴音。”
这段江面乃是漓江中游,渔鹰筏子早已没有了,远处只有几只渔船,料想去给杨虎符拜寿的客人,决计不会坐这种渔船,不怕给江湖人物听见。
陈石星在这如画的山光水色之中,也是不禁逸兴纷飞,好友之请,难以推辞,于是为他弹了一曲“水乡吟”。琴声宛若与水声拍和,听得云瑚与那舟子都是心神如醉。一曲告终,那舟子说道:“小石子,真有你的,你弹得这么好听,就像当年你的爷爷一般。”云瑚则在笑道:“陈大哥,你今天弹的,可当真是不折不扣的高山流水之音了!”
余音袅袅,散在山巅水涯,忽地远处隐隐传来一声长啸,好像是为这美妙的琴音喝采,陈石星吃了一惊,好生后悔。那舟子道:“咦,小石子,你怎么啦?神色好像有点不对?”
陈石星道:“没什么。小柱子,你听见啸声么?”那舟子道:“我没有留意。恐怕是你听错了吧?”
陈石星道:“没错,我听见的真是人的啸声,不是水声。”
那舟子笑道:“真是啸声,也不值得奇怪。这里的人最喜欢唱山歌的,据说古代柳州的歌仙刘三姐也曾到过这里唱歌呢。小伙子和姑娘们在山里对歌,唱得兴高彩烈之时,高声呼啸,是极寻常之事。”
陈石星不知啸声是从何处山头传来,远近既难判断,发啸之人是否具有内功也就难以推测了。他只好希望是如这舟子所说了。
这一天风平浪静,什么事情也没发生,只不过陈石星的心情稍微受了影响,对跟着的水色山光,也只是如走马看花了。
第三天江面的水流转急,接连经过几个险滩。云瑚兴趣颇高,笑道:“我也想起两句诗:滩走奔雷因石急,峰回残雾倚风行。虽然是咏巫峡,此处也颇有这个意境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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