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3章(7)
我把椅子向后一推猛地站起来。我觉得肩膀酸痛,两腿发软。
我没想到会听到这么沉重的故事。
虽然我很想安慰她,但是我并不打算靠近安琪拉。酒杯还紧紧握在她的掌心里,盛怒将她原本美丽的脸庞削磨成一把把的利刀。
我不觉得她当时希望任何人碰触她。我手足无措地在桌边站了一会,不知道该做些什么才好,最后我走到后门重新检查门闩,确定门是锁上的。
“我知道罗德是深爱着我的。”她说,尽管她说话的语气并没有软化。“为了奉命行事,他心碎了,他整个人都碎了,他带着破碎的心和他们里应外合拐骗我去动手术。从那之后,他完全变了一个人。”
我转身时看见她紧握拳头,脸上的利刀被烛光磨得雪亮。
“如果他的长官知道罗德跟我一直如此亲近,他们就应该知道他不可能继续对我隐瞒秘密,尤其是当我为他们吃这么多苦头之后。”
“最后他把全部的事情都告诉你。”我这样猜想。
“是的,而且我原谅他,真心地原谅他所对我做出的事情,但是他仍然不能原谅自己。不论我怎么做都无法让他痊愈。他是如此深深陷在绝望之中……如此的恐 惧。”此时她的愤怒又注入了怜悯和哀愁。“他是如此的恐惧,恐惧到做任何事都无法享受乐趣。最后他决定自杀……当他死了之后,我整个人已经没有剩下任何东 西可以剐了。”
她放下拳头,松开手,凝望着酒杯——然后轻轻地将它放在餐桌上。
“安琪拉,那只猴子到底有什么问题?”我忍不住要问。
她没有答复。烛火的影子在她眼睛里舞动。她肃穆的脸庞仿佛是祀奉某个死去女神的石头神殿。
我把问题再度重复一次:“那只猴子到底有什么问题?”
最后安琪拉终于开口说话,她的声音就和耳语一样微弱:“它不是一只猴子。”
我知道我没听错,但是她说的话一点也不合理。“不是猴子?可是你不是说过——”
“它看起来是一只猴子。”
“看起来是?”
“而且它是一只猴子,那当然。”
我被弄得一头雾水,什么话也说不出口。
“是又不是,”她喃喃地说。“那就是问题所在。”
她似乎不是很理智。我开始怀疑她充满幻想力的陈述到底是真是假,如果她还能分辨得出来的话。
她的眼神离开烛光,转而凝望着我的眼睛。她已经不再丑陋了,但是也不再美丽,此时她的脸庞夹杂着灰烬和阴影。“或许我不该告诉你,你父亲的死让我一时情绪激动,我没有办法清楚地思考。”
“你说过我需要知道事情的真相才能……保护我自己。”
她点点头,“你的确需要知道,没错,你需要知道。你的命就像悬在一条细绳上危在旦夕,你需要知道那些恨你入骨的人是谁。”
我向她伸出我的手,但是她没有接受。
“安琪拉,”我央求道:“我想知道我父母亲到底发生什么事。”
“他们已经死了,他们走了,我爱他们,克里斯,我把他们当朋友一样地爱他们,但是他们走了。”
“我还是想知道。”
“如果你心里在想有人要为他们的死付出代价……那么你也应该知道永远不会有人那么做,你这辈子不会有,永远都不会有。不管你知道多少真相,没有人能付出代价,无论你做什么都没有用。”
我把手收回来,握成拳头靠在桌上。一阵沉默之后,我开口说:“我们等着瞧。”
“我今天傍晚辞去了仁爱医院的工作。”当她透露这个令人难过的消息的时候,她整个人好像缩小了一样,十足像个穿着大人衣服的小孩,她又再一次变成那个端冰茶,奉药,拿枕头给残疾母亲的小女孩。“我再也不是护土了。”
“那么你打算以后怎么办?”
她没有回答。
“那是你从小到大的梦想。”我提醒她。
“现在已经毫无意义了。在战场上替人裹伤敷药的是护土,在世界末日的决战场上还替人裹伤敷药的是傻瓜。而且,我已经快要变了,快变了,你难道看不出来吗?”
老实说,我什么也看不出来。
“我就快变了,另一个我,另一个安琪拉,一个我不想成为的样子,现在我连想都不敢去想。”
我还是弄不清楚她这番话的启示到底是什么,这到底是她对卫文堡机密计划的理性反应?还是她对失去丈夫这件事伤心过度的情绪化言论?
她说:“如果你坚持要知道事情的真相,一旦你知道以后,你唯一能做的只有坐在椅子上往后一靠,喝你最喜欢的饮料,眼睁睁地看这一切结束。”
“我还是坚持要知道一切。”
“那么我猜是到了该给你看的时候了。”安琪拉用为难的语气说。
“但是……噢,克里斯,看了会令你心碎。”哀伤使她的五官显得格外拉长。“我想你需要知道……但是这将会伤了你的心。”
当她转身要走出厨房的时候,我很自然地也跟随在后。
她拦住我。“我必须开灯去取我需要的一些东西,你最好在这里等,我会把所有的东西拿过来。”
我望着她穿过黑漆漆的餐厅。她扭开客厅里的一盏灯,然后从那里之后便消失在我的视线当中。
我困在厨房里局促不安地绕来绕去,满脑子天旅地转,“是猴子又不是猴子的猴子”是整件事的关键,它的毛病就出在是又同时不是之间。这种事情似乎只有在路易斯。凯洛(LEwisCarroll)的童话世界里才可能发生,像是爱丽丝梦游仙境才会遇到的状况。
我走到后门边,又试一试门闩,锁得好好的。我拉开窗帘探视,欧森已不见踪影。
树叶婆娑拂动,又起风了。月光也在移动,显然这阵风是从太平样吹来的。当晚风用撕碎的云拂过月亮脸上时,大地就如同起了一波波银色的涟漪。其实,真的 在移动的是云影的斑纹,月光的移动只不过是幻觉罢了。然而,它却将后院幻化成一条冬日的长河,浮动的月光就好比冰层表面下的偏偏流水。
这时屋内传来一阵短促的尖叫声,那声音听起来就和安琪拉一样单薄和凄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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