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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 黑熊与白骨1(2)


  “那不是我,”她说道。“那是另一个女人。”她的眼光暗了下来。他不喜欢这种黯淡,但他还能忍受。正是那种眼光,就像刚燃着的火焰,加上几根木头就会马上烧得更旺。
  “不,那就是你。无论你愿不愿意承认,那就是奥黛塔·苏珊娜·霍姆斯,萨拉·沃克·霍姆斯的女儿。不是现在的你。是过去的你。还记得那些灭火水龙吗,苏珊娜?还记得在牛津镇你和你的朋友被灭火水龙浇时你看见的那口金牙吗?他们笑的时候那金牙还发光来着?”
  这些事情、还有其他许多都是她在微微营火照亮的漫漫长夜里告诉他的。枪侠当时并没有完全明白,但是他听得很仔细,而且全记住了。毕竟,伤痛是一种工具,有时候是最好的工具。
  “你有什么毛病,罗兰?你为什么要提起那些无聊的事儿?”
  苏珊娜盯着他,危险闪烁在原本黯淡的眼睛里,让他想起温和的阿兰被惹毛时的眼神。
  “那边那些石头就是那些人。”罗兰轻声说。“那些把你关起来任由你变得又臭又脏的人。那些带着棍棒和狗的人。那些叫你黑母狗的人。”
  他一个个指着石块儿,从左移到右。
  “那个人捏你的胸部还淫笑。那个人说要看看你屁股里是不是塞了什么东西。那个人说你是穿了五百块钱裙子的黑猩猩。那个人不停地用棍子敲你的轮椅,那声音差点儿把你逼疯。那个人说你的朋友利昂是同性恋。最后那个,苏珊娜,就是杰克·莫特。
  “看那儿,那些石块儿。那些人。”
  她的呼吸变得急促,胸膛在装满子弹的枪带下一起一伏。她的眼神从他身上移向了那些云母石块儿。突然,后面不远处一棵大树从中间裂开,斜斜倒下,乌鸦叫得更凶了。他们俩都没注意到游戏已经不再是游戏。
  “是吗?”她吸了口气,“就这样吗?”
  “是的。现在,苏珊娜·迪恩,说一遍我教给你的东西,说真话。”
  这回,冰块儿一样的字句从她唇间迸出。搁在轮椅扶手上的右手像空转的引擎似的微微颤抖。
  “‘我不用手瞄准,用手瞄准的人已经忘记了她父亲的脸。
  “‘我用眼睛瞄准。’”
  “很好。”
  “‘我不用手开枪。用手开枪的人已经忘记了她父亲的脸。
  “‘我用脑子开枪。’”
  “就这样,苏珊娜·迪恩。”
  “‘我不用枪杀人。用枪杀人的人已经忘记了她父亲的脸。
  “‘我用心杀人。’”
  “那么杀了他们,看在你父亲的分上!”罗兰叫道,“把他们全杀了!”
  她的右手被轮椅扶手和左轮枪把儿挡住,看不真切。她的左手很快放了下来,微微轻颤,就像蜂鸟的翅膀。突然,六声清脆的枪声响彻山谷,大石头上放着的六块小石块儿中的五块一下子就不见了踪影。
  有一瞬间,他们俩谁都没有开口——甚至都没有呼吸——枪声还激荡回旋在岩石山壁间,渐渐没了声音。甚至连乌鸦都停止了鸣叫,至少在那一刻。
  枪侠首先打破沉默,从嘴里迸出四个字,声调平稳却带着有些怪的重音:“干得很好。”
  苏珊娜盯着她手里的枪,就好像从没见过它似的。枪口还冒着一缕轻烟,在无风的寂静中直直地飘上去。然后,她慢慢地把枪插回绑在她胸口下面的枪套里。
  “好是好,但还不是最好,”她终于开口,“我有一块没打中。”
  “是吗?”他走到大石头那儿,捡起剩下的那个石块儿,看了一会儿,朝她扔了过去。
  她的左手接住了小石块儿,右手仍然放在枪套边,他赞许地看了她一眼。她的枪打得比埃蒂更好、更自然,但是她这课学得没有埃蒂快。假如当时她也在巴 拉扎夜总会的枪战现场的话,也许她会学得更快。此刻罗兰看见她终于也学会了。她看了看小石块儿,发现上角有一处最多十六分之一英尺深的凹痕。
  “子弹剐中了小石块儿,”罗兰回过头对她说,“但是有时候剐一下就足够了。假使你剐中了一个人,让他失了准头……”他突然打住。“你为什么那样儿盯着我?”
  “你真的不知道?真的不知道?”
  “真的不知道。我常常读不懂你的心思,苏珊娜。”
  他的声音里听不出丝毫防御,苏珊娜愠怒地摇摇头。有时候她这种喜怒无常的脾气真让他有点儿受不了,但是他那种总是实话实说的方式也毫不逊色地让她无法忍受。他真是她见过的最直白的人了。
  “好吧,”她回答,“我就告诉你为什么我这样儿盯着你,罗兰。因为你干的整件事儿就是一套卑鄙的把戏。你说过你不会打我,不能打我,即使我乱发 火……但是你要么是在撒谎,要么就是个傻瓜,我知道你不傻。人们并不总是用手打人,这点每个男人、女人都能证明。我们那儿有一小段儿顺口溜,‘棍子石头打 断你的骨头——’”
  “‘——可是嘲弄奚落从来伤不了我。’”罗兰接着说。
  “呃,并不完全是,不过我猜这样说也差不离。混账话就是混账话,不管你怎么说。你干的事儿就是大声斥责我,用舌头鞭打我。人们造这个词儿不是没有理由的。你说的话伤害了我,罗兰——你还打算站在那儿说你不知道你干了什么吗?”
  她坐在轮椅里,仰头看着他,明亮严厉的眼光还夹着一丝探寻。罗兰想到——而且并不是第一次想到——苏珊娜家乡的那些混账白鬼居然胆敢招惹她,他们不是勇敢到极点,就是愚蠢到极点。而他曾置身于他们之中过,所以知道答案肯定不是第一种。
  “我没想过你会受伤害,我也不在乎,”他耐心地回应。“我看见你已经露出你的牙,知道你要开始咬人,所以我就在你下巴里放了根棍子。这样做还挺有用,不是吗?”
  她听了之后又惊又怒,大叫道:“你这个混蛋!”
  他没有回答,只是把枪从她的枪套里抽了出来,用右手仅剩的两根手指拨弄开枪膛,然后用左手重新装上子弹。
  “你这个暴君,自大狂——”
  “你必须攻击,”他的语气仍然十分耐心。“如果不是这样,你就一个都打不中——你会用你的手和枪去打,而不是你的眼睛、你的头脑、你的心。是把戏 吗?是自大狂吗?我不这么认为。我觉得,苏珊娜,你才是自大的那个,你才是那个喜欢玩把戏的人。不过这也没让我有什么不高兴,恰恰相反,不会攻击的枪侠就 根本不是枪侠。”
  “见鬼,我根本不是什么枪侠!”
  他没理会。他还受得了。如果她不是枪侠,那他就是个笨蛋。“如果我们是在做游戏的话,我可能不会这样做。但这不是游戏,这是……”
  他那只健全的手摸摸额头,停了一会儿,手指正好放在左边的太阳穴上。她注意到他的手指在微微颤抖。
  “罗兰,你哪儿疼啊?”她静静地问道。
  罗兰慢慢儿把手放下来,旋好枪膛,把左轮枪放回到她绑在胸前的枪套里。“没什么。”
  “肯定有什么。我看见了。埃蒂也看见了。我们离开海滩以后就有了。你肯定有什么事儿,而且越来越糟糕。”
  “没什么不对劲儿的。”他重复道。
  她伸出手,抓住他的手。刚才的怒气已经过去,至少现在。她认真地望向他的眼睛,“埃蒂和我……这里不是我们的世界,罗兰。没有你,我们会死在这 儿。我们有你的枪,我们也会开枪,你教得很好,但是我们还是会死在这儿。我们……我们只能靠你了。所以,告诉我到底怎么了。让我试试帮你。让我们试试帮 你。”
  他从来不是深切了解自己的那种人,对此也从不在乎。对他来说,自我意识是一个十分陌生的概念,更不用说自我分析。他的方式就是行动——迅速地查问 一下自己内在的神秘的构造,然后行动。在所有人当中,他是最完美的产物,感情的内核被放在了本能和实用主义组成的外盒里。他又很快想了想,然后决定告诉她 实情。的确,他是有点儿不对劲儿。他的脑子出了问题,极度简单却也极度怪异,这快把他逼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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