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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章 缈缈琴音系伴侣(2)

众人无语,几个人又谈几句,各自回屋休息。吴畅很快就入睡了,可白马镇上的人们没一个能安睡的。吴畅这样的豪侠令他们激动兴奋,敢杀锦衣卫的人,江湖上不多见了,可他们希望江湖上多出这样几个人,锦衣卫飞扬跋扈,他们已受够了。三年多来,许多正直之士惨遭了他们的毒手,其手段之毒辣令人耳不忍闻。他们恨,他们怨,可也无奈何。

吴畅离开白马镇时,太一陽一已升上高天。他心中充满侠情,同时也满腹惆怅,他不知前面等待他的是什么,也不知师妹最终会有个什么样的结局。他吸了一口气,身一体舒展开来,向前飞动而去。他奔行的速度快如鸟疾,片刻之间,就翻越了一座高山,进入了茫茫林海。

他感到前去忧患岛半点也不能大意了。一路狂奔下去,夕一陽一西下时,他就到了东海边。

可放眼望去,海一浪一滔天,碧水茫茫,潮头怒击石壁,扬起的白花片片,哪里有什么忧患岛呢。海边沙是细的,极其柔软,有螃蟹慢爬,贝壳横陈,五光十色,倒也一片闪烁,就是不见人影。

他跳上个礁头眺望,也没发现海边有船,茫茫复茫茫,什么也不见。这让他不由心焦,傻等下去还不黄瓜菜都凉了。他顺着海边走了一会儿,忽听悠扬的琴声传来,这琴声十分柔和动人,醉心麻肠。他不由想到那个不愿与他交朋友的人,这琴声肯定同出一人之手。

稍停了一会几,琴声又送来了一个女人的歌声,歌声美极了。那声音似乎能使人的每根汗毛长出一寸来,穷尽天下之音,再出没有比这更美的了。一个人活上七老八十,若没有听过这样的声音,就算你是个聋子,什么也没有听到。若说“此音只应天上有,人间哪得几回闻”,那也委屈她了。

吴畅只听了几声,便激动不已,这样的女人,这样的歌声,只应归天下有,不能一人占。他站在那里出神,那歌声十分清晰了,宛转悠扬中传来如下脆音:

满眼春,一腔怨,怎展何伸。流不尽桃花泪谁人问?解不开心头锁哪是归?风轻轻吹上山岗,雨急急无情打头淋。破晓欲眠起不得,参差落花满地金,啊呀这恨淬心……款款摇摇上玉门。独处荒村,红颜人。

吴畅听得痴了,歌声消失了也没有觉察到。他仿佛看见一个穷尽天下秀色的少女哀怨不已,她眉间积淤着无限心事,展不开顿不脱,欲说难言,她似乎欲发泄一腔怨恨,又找不到仇人,她娇一弱不堪的身一子能载动这无穷恨吗?吴畅不由为她担心。

他正浮想联翩,忽听叱咤之声,这才清醒过来,连忙向出事地点跑去。他左寻右探了好一阵子,才在一高坡上找到黑巾蒙面的弹琴人,不过她很不清闲,正挥舞铁琴与两个头陀拼杀。她的轻功甚佳,飘闪灵活,铁琴舞起来犹如风车飞旋,连连向两个头陀进击。怎奈两头陀武功太高,他们轻而易举地就化解了她的攻势,嘻嘻哈哈戏一弄着她玩。她心中虽怒,亦无可奈何。

吴畅在一旁拍了两下巴掌,笑道:“‘恒河双佛’合战一个女人,胜了也没面子。”

两头陀怔了一下,转身走向吴畅。净云佛说:“你小子怎知道我们的?”

吴畅冷笑说:“大英雄、大豪杰我不识得,下流的小贼一伸手我就知道他的来路。”

乐圣佛嘿嘿一阵冷笑:“你小子竟然敢小看我们,看来是不知道我们的厉害,那我就露一手给你瞧瞧!”

吴畅满不在乎地说:“露两手也没用,我只怕君子不怕小人,小贼见了我没有不招打的。”

乐圣佛气笑了:“吹牛的本领没想你比我还强,小子,看招!”他身一子向前一扑,人顿过来,可脚并没移动,人仿佛一下子长了数丈,前扑的速度快之极也。吴畅吃了一惊,知道这是“密宗大宝十三谈”中的第七诀“移虚藏真”身法,急忙身形一晃,使出“十三诀”中的第九决“宝光浑一圆”,右手旋拍两下,一个劲气朗亮的光圈套向乐圣佛的脖子。乐圣佛识得厉害,连忙收身遁形,跳到一边去。吴畅哈哈大笑。

净云佛吃惊地问:“你怎么会本门心法?”

吴畅笑道:“我是你们的师叔,岂有不知‘密宗大宝十三诀’的。你们的师傅难道没告诉你们吗?”

两头陀顿时如坠五里雾里一般,师傅已死多年,从没说过他们有什么师叔呀?这小子看样十多岁,可不能让他给骗了。

乐圣佛道:“我师傅是个什么样子?”

吴畅说:“我只记得你师叔的模样,你师傅的样子我忘记了。”

净云佛说:“你小子骗人,我们可不是三岁两岁的小孩。”

吴畅笑道:“你们难道要欺师灭祖?我不是你们的师叔,怎会知道你们的武功密诀?”

乐圣佛说:“那我考考你,天有几重地有几层,哪道意密哪尊佛大?”

吴畅笑道:“这原是我教给你们的,你们却反过来问我了,实在目无尊长。不过为了证实我的身分,我破例回答你们的问题。天有九重,地有十八层,佛意最密,佛无大小。”

两头陀顿时怔住了。吴畅回答得正确,他们师门的密语正是这几句。他们当然不知道吴畅饱读万卷书,深明佛法,故而能够答对。

净云佛盯了吴畅一会儿,说:“你倒也有些来头,可你为什么不说是我们的师侄而说是我们的师叔呢?”

吴畅笑道:“你们的师傅若是成了你们的徒儿,我想这都是不成问题的了。”

乐圣佛嘿嘿一笑:“我们称你师叔,你给我们什么妙处?”

吴畅微笑说:“我会让你们向这位姑一娘一赔礼道歉。”

净云佛哈哈大笑:“有趣,这是好处吗?”

吴畅故作惊讶地说:“怎么不是?让人觉得你们彬彬有理,这还不是最快乐的事吗?”

乐圣佛“哼”了一声,说:“你少玩把戏吧!我们两个老头子叫你师叔,那天下还不笑掉大牙。叫你师兄吧,不,还是叫你师弟最妙。”

吴畅乐道:“这不是能随便改的。你们还是委屈一下吧,谁叫我比你们的本领大呢?!”

净云佛说:“我们还没比划呢,你别高兴得太早,等会儿说不定你就成了师侄了。”

吴畅忽道:“你们不叫我师叔,也无甚关系。向这位姑一娘一赔礼道歉,是免不了的。你们最好还是别让我为难……”

乐圣佛大笑:“我们行走江湖近百年,还没有人能让我们低头的呢!”

那姑一娘一冷“哼”了一声,说:“让他们快走,我不愿看他们的嘴脸。”

吴畅淡然笑道:“你们还算走运,快一边玩去吧!”

净云佛说:“你们也走运,我们发起火来很可怕呢!”

吴畅摇头一笑:“你们跑到东海来干什么?”

乐圣佛说:“你不是来凑热闹的?”

“凑什么热闹?”吴畅不解地问。

净云佛笑道:“那你到东海来干什么?”

“救人,”吴畅实活实说。

“救什么人?”乐圣佛追问。

吴畅话锋一转,笑道:“你们两个不是来东海洗澡的吧?”

净云佛笑了:“亦有此意。看看新一娘一子不是给眼洗澡吗?”

吴畅乐哈哈地说:“此处没有新郎,何来新一娘一子呢?”

净云佛说:“别处却有,没听说过忧患岛吗?”

吴畅摇头说:“这名字挺新鲜,恐怕是胡诌的地方吧?”

净云佛微笑道:“实有此岛,就在眼前呢。”

吴畅心里一乐,急问:“在哪里?”

净云佛说:“至于具体在什么地方,只有忧患岛的人知道。”

吴畅大失所望,嘲笑道:“你们两个真是废物,自吹行走江湖已有百载,怎么就没去过忧患岛呢?”

乐圣佛辩道:“难道你去过?忧患岛的名字出现江湖不过才六七十年,神秘莫测,我们怎能知道它在哪里呢?”

吴畅微然一笑:“你们既不知忧患岛在何处,又怎能一饱眼福呢?”

净云佛说:“这个不用愁,他们会来接我们的。凡是被邀之人,他们都不会让他站在海边上望眼欲穿。这次被邀之人都是些难得一见的奇人呢。”

吴畅点点头,又问:“都是‘十方阎罗’的朋友吗?”“可以这么说吧。”净云佛笑道。

乐圣佛忽地故作神秘地说:“这也是次正邪合和之会。武当派师祖张三丰也在被邀之列。”

吴畅一惊,忙问:“张三丰有第一高手之誉,他会与‘十方阎罗’同流合污?”

乐圣佛笑道:“小师侄,这你就不懂了,‘道’无正邪之分。”

吴畅大声说:“是师叔!”

乐圣佛说:“师叔和师侄不都是你吗,没区别的。”

吴畅笑道:“你真是个聪明人。张三丰与‘十方阎罗’有交情吗?”

净云佛低沉地说:“有的。于灵与他挺投缘呢,两人十年一会。”

吴畅“嗯”了一声:“张三丰比于灵的武功能高出多少?”乐圣佛摇头说:“两人的武功都到了不可思议的境界,很难说谁的武功更好。张三丰的第一高手之誉是江湖朋友送给他的,并不是他打遍天下无敌手得来的。其实,天下大高手很不少呢,只是他们不愿扬名罢了。”

吴畅沉重地点了点头:“这么说,忧患岛很不好进了。”

乐圣佛笑道:“也不是太难。你只要易容换面,就能混进去。不过你进了忧患岛也不可能有大作为,岛上能人太多,你施展不开的。”

吴畅笑道:“这就不关你们的事了,我不是你们的师叔吗?”

净云佛说:“你若请求……”吴畅知他没好话,一挥手轻击过去,净云佛连忙跳开。吴畅冷然说:“你们快滚蛋吧,我会找到忧患岛的。”

两头陀飘身就走……

吴畅冲弹琴人和气地一笑:“你怎么也来到了东海?”

弹琴人冷冷地说:“东海是何人的禁地?”

吴畅十分尴尬地笑了两声,说:“东海属于它自己。请问姑一娘一芳名……”

弹琴人头一扬,蒙脸的黑巾闪动了两下,很有些不快地说:“非告诉你不可吗?同是天涯沦落人,相逢何必相识?”

吴畅呆了一下,忙说:“姑一娘一言之有理,在下告辞。”他拧身飞旋而去。弹琴人发出一声悠悠长叹。

吴畅比“恒河双佛”晚走不过片刻,而吴畅却没有追上“恒河双佛”。水天之间,海岸线上,一个人影也找不到,他正心中不快,忽见弹琴人慢慢走了过来,她身一子那么娇一弱,在茫茫大海面前显得十分孤单。吴畅心中有些难受,却没有理她,怕再碰上个软钉子。

他闪到一旁去,把海边的细沙滩留给了她,然而,她并没有昂然走过去,反而走到吴畅闪身的地方面向大海停住了。吴畅不由觉得奇怪,这女人想干什么,总不会是要自杀吧?

弹琴人静立了一会儿,见夜幕要降临了,心事重重。这时的大海一陰一暗了下来,飞鸟被压得仿佛都难以高飞。雾一样的潮气愈来愈浓。

吴畅心里有些发愁了,龟儿子忧患岛在哪里呢?这时,弹琴人忽地开口了:“喂,晚上你到哪里去?”

吴畅原不想理她,但见她十分可怜,便不忍心冷落她,淡淡地说:“哪里也不去,我要在这里等船。”

弹琴人说:“晚上不会有船来的。还是找个地方吃点东西是正经。”

吴畅看了她一眼:“你怎么知道晚上不会有船来?”

弹琴人“哼”了一声:“我在这里已等了两夜了,两夜还买不了一个聪明?”

吴畅吃惊地问:“你也要去忧患岛?”

“难道不行吗?”声音仍是冷冷的,但让人听了却有些舒服,真不可思议。

吴畅为了避免受窘,忙说:“行不行,这要由忧患岛的人说了算。”

弹琴人的声音更冷了,而且掺杂了不友好的成分:“若是他们说了算,阁下也去不成的,他们还不会欢迎敌手光临的。”

吴畅低头沉默了一会儿,说:“姑一娘一咄咄一逼一人,在下实在不敢打扰了,一切请自便吧。”

他转身就走。弹琴人冷笑一声:“胆小鬼!”

吴畅顿时止住了脚步,回身问:“怎样才算有胆气?”

弹琴人说:“至少要有好的耐一性一。”

吴畅笑道:“请姑一娘一明讲,何为耐一性一?”

弹琴人道:“这若还要我来讲,那一切都太迟了,想救人又沉不住气,那怎能成事?”

吴畅乐了:“你也去救人吗?”

“我去杀人。”她的声音陡然一陰一森森的。

吴畅愣了一会儿,说:“去杀‘十方阎罗’?”

弹琴人微笑道:“岛上并非只有他们。”

吴畅点点头,说:“姑一娘一要杀的人一定非等闲之辈了?”

弹琴人冷然道:“你又错了。我要杀的恰恰是一位小人,卑鄙无耻的小人。”

“那他是怎么到了忧患岛上去的?”吴畅疑问。

弹琴人说:“也许是受‘十方阎罗’之邀去的吧。”

“他真的已上了忧患岛?”吴畅追问。

弹琴人说:“可能吧,我也是推测的。”

吴畅叹了一声:“我有一计,不知你是否感兴趣?”

弹琴人说:“讲吧。”

吴畅道:“那人既然可能去了忧患岛,你就用不着去冒险了,他总要回来的。你守在这里即可,假如他没去欲去,你正好能堵往他……”

弹琴人冷嘲道:“这么好的主意你也能想得出来,真难为你了。”

吴畅脸一红,说:“我这是为了你好。”

弹琴人反问说:“你干么要为我好?”

吴畅无话可说了,心里的真实是不能随便乱露的。两人沉默了片刻。弹琴人说:“你真想在海边呆上一夜?”

吴畅淡淡地说:“我没理由骗你,海边的夜一定很美。”

弹琴人“哼”了一声,走到一旁坐下。潮水扑了上来,雪白的水花赶到她的脚边又退了回去。她两眼呆望着(别人看不见她的眼睛)大海,静坐不动。

吴畅也不动,身后一片幽暗的静。

夜终于浓了起来,两人消融在夜色之中。

吴畅有好几次想和弹琴人说话,因怕对方冷落,没有开口。过了一会儿,心清平静下来,犹如面前的海水深不见底,杂念便无影无踪了,他轻轻闭上眼睛,和海风一起去追踪大海的静去了。他对一切浑然不觉了。

弹琴人受不了了。她猛地站起来向酉面去。吴畅微微一笑,没有理会。可转眼间,她又转了回来,走到了吴畅的身边,冷冷地问,“你真以为夜里海上会来船?”

吴畅淡淡地说:“我只认为我会一直等下去。”

弹琴人笑了,笑得无可奈何,吴畅听了浑身连颤,他从来没有听过让人发凉发麻的笑,既不同于害怕也不是欢乐。这是怎样的笑呢?吴畅一时还分辨不清楚,总之,他不否认对方的笑神奇罕闻。

“你去岛上救什么人?”她冷声问。吴畅看了她一眼,想不理她,可实在无法拒绝这么美的声音,冰冷的声音透着难以诉说的动人。

“去救一个女人。”他没有来及撒谎。

“是个很美的女人,对吗?”声音里的严峻压得人喘不过气来。

吴畅点头说:“是的,很美。”

“她是你什么人?”这似乎是审问了。

吴畅说,“不是我什么人,好象是我师妹,不过我没见过她。”

弹琴人笑了。这次的笑更怪,仿佛空荡荡的,声音里的神奇魔力成了不咸不淡的温水:“你没见过她怎知很美?”

吴畅笑道:“她是大家闺秀,又‘贵’又秀,能不美吗?”

弹琴人讽刺道:“替女人卖命,你倒是很乐意的。”

吴畅有些不快地说:“你这是什么话,她身陷虎口,我能装聋作哑吗?”

弹琴人淡然一笑:“你自信能救她出来?”

吴畅说:“也许是吧。若救不出来,我也要把忧患岛翻个底朝天。”

弹琴沉默了一会儿,说:“你太看得起自己了,忧患岛绝非你想象得那么好破。”

吴畅满不在乎地说:“我也不是你想象的那种人,我了解自己。”

“可你了解忧患岛吗?”弹琴人有点儿火了。

吴畅苦笑了一下:“我行不行又不要你帮忙,你一操一什么心?”

“那你还我的琴声。”她又一拨琴,昂扬的琴声破空而起,非凡动人。

吴畅连忙说:“你别弹了,我的小一姐,若被人听见就麻烦了。”

弹琴人“咯咯”地笑起来,这次是发自内心的欢笑,那种诱人的魅力几乎要扼住吴畅的脖子。吴畅在暗中笑眯眯地品味了好一会儿,说:“你真了不起,声音亦能杀人。”

弹琴人似乎触一动了心事,顿时有些哀伤了,凄凉地说;“声音也能惹祸。”

吴畅说:“美丽的声音世间罕有,自然会有歹人窥视。不过你别怕,有我在谁也伤害不了你。”

弹琴人笑了一声:“我若早有这么个同路人就好了。”

吴畅趁机问:“我们交个朋友好吗?”

“交什么样的朋友?”弹琴人颇有戒心。

吴畅说:“就是交那种见面说话的朋友。”

弹琴人沉思了一会儿,点头说:“好吧。”

吴畅喜不自胜,连忙报了自家姓名。弹琴人却不说自己是何许人也。吴畅没法,只好退而求其次:“那我怎么叫你呢?”

“你就叫我‘弹琴人’好了。”

吴畅点点头说:“好。你有难言之处,我绝不让你不好过的。”

弹琴人点头说:“你是个好人。不过你还要记住,你永远不要看我长得什么样,连这种的念头也不要有,我永远不会对任何人摘去我脸上的黑巾,否则,唯有一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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