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六章(3)
柴逸尘道:“何兄伤重,需人调理,诸位不可离开,家父不请也会来的,不必忧急。吉人自有天相,待小妹就去看看家父起身没有。”众人依言称谢,柴逸尘说罢自去,过有顿饭的光景,柴行岐同着一位中年文士来了,他们先察看了何笔的伤势,道:“何老弟煞是条汉子,如换了别人,便疼也熬不过了,昨见你面有晦色,却又暗含喜气,曾为你暗占一卦,主于先凶不凶,后吉却是大吉。并且此灾有一昼夜过去,人便平安。因吉由凶生互为奇状,如若起避,须多害处,所以不曾说破,只在睡前命小女早点起身,以防这边有事,不想真的出事了。”
何笔闻声方一转头,一眼看见了那中年文士正是说书先生,便惊喜地叫道:“老爹!我总算找到你了。”那中年文士笑道:“你是找到我了,找到我又该如何?”
何笔道:“你约定我五年后来此的呀?怎么你忘了?”那中年文士正是乾坤手肖隐。闻言笑道:“但是这是第六年,你已过了一年了。”
何笔笑道:“所以老天才罚我烧成这样,我何笔这是走的什么运呢?”
肖隐笑道:“少山主,你并不叫何笔,你应该叫王人英才对。现在你该认祖归宗了。令尊就是现在的老山主王云龙,懂了吧?”
何笔摇头道:“不懂。”肖隐笑道:“何必争强?何必夺胜?又何必称什么霸?万贯家财,称霸武林,到你去时,又何尝不是两手空空,带不走一丝一文,又何必看不开呢?万里长城今犹在,不见当年秦始皇。千百年以来,这世上千千万万的人死了,他们都带走了些什么呢?”
何笔笑道:“本来就是如此又何必争呢?我就改叫王人英吧!又何必管它是真是假,姓名也不过是个符号而已。倒是我的伤却有些麻烦。”
柴行岐笑道:“这层倒不足为虑。”
王人英笑道:“可是肖兰曾伤了他的儿子呀?”
柴行岐道:“我命俊儿前去寻他,早为安排,对他实说,射伤他的乃是我家至友,事出不知。并说四位都是英雄侠士,劝他结纳,日后也可到云龙山相聚。”
大家又说了一阵,方才告辞。到了晚上,李半翁夫妇一方回,果然也带来了三粒灵狮九。
灵丹奇效,第二天就能下床,又休息了三天之后,肖隐来了,又带了四人到云龙山庄,住了两天。
肖隐笑道:“今天是个大日子,为了欢迎幼子回来,老山主要开山堂,人英初次回来,我先领他到堂前见识一下,顺便指点他一下地方和礼节。”说罢,又命四人收拾一下,奔上了云龙山。
云龙山下,也有一个湖泊,环湖人家颇多。这些人均是前朝追随先皇的三姓忠臣义士的家属随从,无一外人。家家门口设一矮香案,供品全都摆在香案之上。
有的红蜡尚燃,盆中木炭尚有余温,屋门却是一家未开。不知不觉走上半山,再朝前一看,山上楼台亭树,林木甚多,外观均颇古朴。
朝一陽一照在全山上下,现出当中一条宽约两丈七八的石阶梯,约有八九十级。
上完石级,先是一片大约十亩的平地,当中石路宽有五丈,两旁松柏对列,大均两抱以上。过完石路,直到堂前站定。那是一幢九开间的一座大厅。气势十分庄严雄伟,当中正门尤为高大,正面有一块极大的匾额,上为“朱氏历代奉祀宗祠”
八个大篆字,两旁楹柱上,悬有一幅木刻长联,写的是:“春祀秋尝,霜露有怀常忧炀。
近宗远祖,英灵如在实凭依。”
王人英虽然读书不多,但和舒仲却也学了不少,他看完一联一匾之后,想这是我们的家祠,为什么姓朱不姓王?奉祀二字用在匾上,更似不合。此地隐居能人甚多,怎么这等主要所在,会有这等欠通的匾额?联语虽还不差,但如将下联的近宗远祖改为左昭右穆,岂不贴切多了。
就当他思忖之际,忽见两旁门内,各走出两个英武少年。走到那大可双人合抱的明柱前,先各打一手势,紧跟着两手扶住,双足点地往上一蹲,壁虎一般,顺着那两边廊柱,嗤嗤嗤连声往上爬去。眨眼到顶,一脚夹柱,另一脚在柱上一点,前脚便自松开,同时双手向前一搭,立似灵猿戏枝般,飞向了大匾两侧、横柱之上,一同伸手,各托住匾的一头,往上微微一起,往外一翻。那块厚约半尺,长达四丈的金丝楠木巨匾立即翻转,由里变外,将原有八字隐向后面,现出“日月堂”三个径丈的金地红字。二人随即飘然纵落。
何笔忍不住问道:“老爹,刚才这两位是家父的弟子吗?”
肖隐笑道:“山中有不少侍者,俱是随来的各家亲友,来此同隐的子侄辈,论起来也还知道上进,无如资质不够,平日只随各人父兄,学些文武功夫,虽是当年先皇手下的自家人,还不能身与弟子之列。”
王人英笑道:“我看他们的功夫还不错吗?”
肖隐道:“他们各有一门专长,俱却限于天赋不能达到上乘的造诣,你只看他们的身法,便觉奇了,其实不算什么?”
王人英点了点头,没有说话。肖隐又道:“我见你很留心那一匾一联,可看出上面的用意吗?”
王人英人本聪明,略一忖思,不禁有些省悟。忙道:“我先前以为借祠堂来作山堂,尚还无妨。祠匾似乎字多了,没想到匾是正反两面。在开山大典以前,忽然翻转,日月合壁,乃是前朝国号,以情理推测,那祠匾好似一个掩饰,只不知为何多了两个不相干的字。还有下联首句如用左昭右穆,似乎较为工整,除了现成的不同,却用近宗远租,不知内中有无别的用意?”
肖隐笑道:“你可知这日月堂内,供的是什么祖宗神位?现在老山主尚未升座,此地是本山唯一禁地,平日除有八名侍者轮值打扫外,山中的人,也很少来此。当中那神龛太深看不真切,你可往左侧第九面窗棂,往里面看上一眼,就知道了。”王人英闻言,顿触灵机,忙笑道:“照此说来,这堂不是我家宗祠,乃是我朝的宗祖。那联文和奉祀,是另一个讲法了,下联的近家远祖也有深意了,可对?”
肖隐笑道:“少山主这几年在江湖上历练,受惠不少。”
王人英笑道:“当真是受惠不少。”
两人正在谈笑之间,老山主升座,中门大开,又请人入座,接下去就是召唤王人英拜祖。
王人英由其兄王人武引道入门一看,堂中地势甚是宏敞宽大,当中紧一靠神龛广幔,设有一个两丈方圆的小殿台。殿台前面是御帐低垂,帐前有一排座位,上坐是一个老者,看去年约五十上下,生得貌相清奇,嘴下稀落落的胡须,并不甚长,额下却生就两道又长又细的寿眉,一双细而有神的眼睛,穿着一身山人装束,神态甚是闲静。以下一排坐着六位老者,有的身材伟岸,生相怪异;有的鹤发童颜,体态丰一腴,目光炯炯,隐具威严不可一逼一观;有的面貌清奇,道骨仙风,英标独秀;有的又是秃头凸颅,活似画中飞仙剑侠,傲气英威自然流露。
只末坐一老,头秃齿豁,须眉白而极稀,看去年纪似乎较众人为高,身也瘦弱,仿佛是个年已衰老的文士,不象是位英侠前辈。这六个人,次第入座,面向着门。下余六座,略为偏斜,右首第一第二两座,坐的是一老者及乾坤手肖隐,第三是个神情儒雅的俊秀书生。第四是位身着前朝文士衣冠的中年瘦子,五六两座,坐的又是须发如银的老者,一胖一瘦,都是一精一神矍铄,顾盼有威,与众不同。
在他们身后站着二十多位侠士,俱都恭恭敬敬,垂手侍立。再后面又是十二名手持金盾长戈的武装侍者,侍立两旁,气势甚是庄严威武。
王人英初次见这种场面,少年心一性一又多好奇,尽管心存敬长,仍由不得要偷看两眼,走到正中神龛前两丈左右,忽听有人喊道:“老山主二公子王人英,今日回山敬拜祖宗,跪。”
王人英身不由己地跪下去,坐在首座那位山主,突然发话道:“自以先帝殉社稷,在下隐匿山野,后因势孤,而改名王云龙,天王明佑,无力挽回,这才隐居云龙山,苟且偷生,耕读喘延。幸得诸位忠心,仍奉在下为主,今逢二小儿人英历练江湖归来,特用山堂,在二小儿叩见祖宗后,再与各位一一相见吧!”于是王人英在司仪的高声呼叫下,行了三跪九叩大礼之后,礼成命退,这才又拜见几名老臣,方告礼成。接着,老山主又是替王人英完婚,三女同嫁一夫,同日同时拜礼,完成了一段姻缘。
云龙山上一直忙了一个月,方又恢复了平静。这时,突有客来,说是西门柔的胞兄西门元。大家既是亲戚,当然是盛宴款待。
哪知,西门元狼子野心,竟然勾结联合了平西王吴三桂府的二十四名侍卫,打算里应外合,剿平云龙山。他却不知,所有在云龙山上的居民,全是山中耳目,他初次进入平山湖农家之后,言谈之间,不小心漏了底,已被报人山中。
老山主不愿胜境染血,就把这件事情和王人英说了。王人英仍以何笔之名招待西门元,以言语套出他们的居处,由西门柔绊住其兄。王人英率人下山,当晚进击安平客栈。
三更以后,云龙山的人已经四面八方向安平客栈靠近。这次出来的高手,一共有十八位,除了王人英之外,都是老山主的门下弟子。
入夜之后,突然传来了三下轻微的击掌声,跟着就见三名黑衣武士,急步奔到门口,长刀挥处,门拴已被砍开。接着又扑过来十几个黑衣人,大家一拥而进,冲入房一中。
王人英领着四名弟子,分在客栈四周守卫,另外十四名武士由马天翔率领,冲进了安平客栈。接二连三的惨叫一声从客栈中传出,深夜闻之倍觉凄厉,王人英的脸色很难看,心情更感到沉重。杀戮很快的结束了,满身是血的云龙山弟子,手持刀剑,走出了客栈。
这时,附近的居民,已被惊醒,云龙山十八名弟子,按照原订计划,各自回到了云龙山去。第二天,安平客栈的血案,轰动了大理府,平西王府的二十四名侍卫,没剩一个活口。
这二十四名侍卫,论起来也都是江湖上的一等高手、平西王府的一精一英。此事不但轰动了大理府,也震惊了昆明。
西门元在其妹的盛情招待下,还不知道。不过,没过很久,他就听到了这骇人听闻的消息,如遭重击,心里忧闷极了。就借酒浇愁,本无酒量,几杯下肚,已有些昏然然的了。他再也按捺不住心中的郁闷,翻身下床,蹒跚地走到书桌前,取出笔来,在砚台上沾了一下,手腕挥处,在墙上写了几个字:“我错了,我错了。”
写完之后,歪歪斜斜地又回到床上,喝了起来。他以坛对嘴,猛喝了几口,大声道:“二十四个侍卫,二十四条人命,是我杀的!”他的话渐渐模糊。终于,他意识不清了,酒瓶从手中滑落,掉在了地上,打得粉碎。迷迷糊糊地昏睡过去了。
经过了数不清的恶梦,当他醒过来时,已经入夜了。他睁开惺忪睡眼,发现房一中已点上了蜡烛,目光前移,惊愕了。原来椅子上坐着一个白衣少一妇。他要坐起来,可是身一子已经和床连在一起,身上被捆上了一条绳索。
那白衣少一妇,轻悄悄走了过来,轻悄悄地道:“哥,你最好不要妄动。”白衣少一妇竟是他的妹妹西门柔。
他笑了笑道:“妹妹,你想干什么?”
西门柔微微一笑道:“哥,我不愿你死在别人手里,所以我要杀了你。”
西门元叹了一口气道。“唉!我是你亲一哥哥,你真的下得了手?”
西门柔冷声道:“大义灭亲,你不该带人来危害云龙山,我当然下得了手。”
西门元把眼一闭冷笑道:“好,你动手吧!”
西门柔道:“你不怕死?”
“没有人不怕死!”西门元又轻叹了一声道:“即使你杀了我,我也不会恨你……”西门柔泪流双颊,唏嘘着道:“哥哥,你不能怨恨我,为了祖宗,气节,我不能不杀了你。”
西门元道:“好吧!你快动手。希望你把现场弄成我自杀的样子,这样也许可以消除一场浩劫。”
西门柔突然道:“你不想爹一娘一、嫂子、还有咱们西门世家的好多人吗?”
“住口!”西门元笑喝一声道:“你是我亲妹妹,为什么这样待我,杀就杀好了,说这么多废话干什么?”喝声中他怒目望着西门柔。
西门柔冷冷地从怀中掏出一一柄一寒光闪闪的匕首,往西门元一步步走去。
西门柔突然尖一叫了一声,匕首从手中滑落地下,一条人影穿窗而入,从地上拾起来那匕首割断了捆绑西门元的绳索。来人乃是王人英,他怒目瞪着西门柔,冷声道:“柔妹你这是干什么?他是你的同胞亲一哥哥呀?”
西门柔泪流满颊,悲切地道:“谁叫他数典忘祖,竟然勾结了吴三桂,来破坏云龙山的安静,还不该杀吗?”
王人英笑道:“你没有看到墙上的字吗?他已经知道错了,而且他心中更苦。”
西门柔道:“他苦什么?他是担心无法向吴三桂交待,吴三桂会杀了他的,我不愿他被吴三桂杀死。”
王人英笑道:“所以你要杀死他……不过,你错了。”
西门柔冷然道:“我认为没有错。”
王人英道:“老山主有令,云龙山不沾血腥,怎么可以在这里杀人呢?而且西门兄也罪不该死呀?”
西门柔道:“吴三桂也会烧过他吗?”
王人英道:“杭州可不归吴三桂管,西门世家仍是西门世家,他不到昆明去,吴三桂对他没有一点办法。”西门柔道:“你倒是很同情他?”
王人英笑道:“我同情每一个江湖中人,因为他们有他们的不得已。”西门柔闻言之下,这才向其兄陪了礼。又住了两天之后,西门元才离开了云龙山,返回杭州。真如王人英所说。
吴三桂平白损失了二十四名侍卫,无话可说。从此之后,云龙山威名远震,成为江湖中一大主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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