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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回 嘉陵江水匹马访名师 琵琶声中单刀驱淫贼(4)

一江一 小鹤在院中一骂,这姓程的赶紧抄匕首,在屋中回骂了一声,就闯出屋去。他一看一江一 小鹤是用斜跨鞋的姿势站著,右手高高举起横著一口朴刀,瞪著眼睛说:“好小子,过来!顶好你去换一把家伙去,你这把刀子太短!”

姓程的气得脸上发紫,把厚嘴唇一撇,冷笑著说:“我跟你这小孩子一交一 手,还用得著兵器吗?”说著,他蓦地一个箭步蹿上来,就要抢小鹤的钢刀,一江一 小鹤的刀却“刷”的一声削下,姓程的赶紧向旁去躲,左手揪住一江一 的左臂,用力一抡,斜著身进步,要用右手的匕首向小鹤的左腋下去扎。

一江一 小鹤赶紧把身一子向右去闪,右手抡刀斜削下来。

这时的情形极为紧张,只听“呵”的一声,姓程的就将小鹤的左臂撒了手,他咕咚坐在地下,由左腿上流一出鲜血。他一挺身蓦地又站起来,握著匕首又向小鹤刺去,样子凶得真似一只饿狼。

一江一 小鹤却连退两步举著刀向姓程的头上去晃,姓程的吃亏是没有长家伙,嗤地把匕首抛了过去,就像飞镖一般,但没有打准,正从一江一 小鹤的肩上飞过去,扎在木窗子上,吓得窗里的一妓一女“一妈一呀”叫了一声。

一江一 小鹤挺身一逼一过去,怒问道:“你真是想找死吗?”

姓程的手里没有家伙,赶紧向后去退步,但因为左腿受伤过重,退不利便,便咕咚一声又坐地下。一江一 小鹤还想在他那不致命的地方再砍一刀,将要把刀削下去。

这时就见外面闯进来两个人来,跑过来把小鹤拦住,连说:“不可!不可!都是自家人!”

小鹤一看,正是金甲神焦德春与钩刀戚永,这两个人都气喘著,十分著急的样子。

一江一 小鹤依旧横刀忿忿地说:“甚么自家人?我不认得他,叫他滚走,伤养好了再找我,我等著他!”

那个姓程的虽然受了伤,但还不服气,他被戚永搀扶起来,还很骄傲地说:“好,你就留下名吧?住在哪里?三天后咱们再见面!”

一江一 小鹤拍著胸脯说:“我叫一江一 小鹤!来到阆中访朋友,可是没有准住处,反正一年半年我决不走,天天在大街上玩!”

那姓程的点头说:“好了,咱们倒得斗一斗!”

焦德春与戚永在旁更是著急,苦苦相劝,才由戚永把姓程的劝到一妓一女的屋里。焦德春带推带劝把一江一 小鹤架出门去。

一江一 小鹤冷笑著,回著头骂:“好小子你想法子去吧!一江一 太爷不怕你!”

焦德春急得连连顿脚,他也是骑著马来的,当下他劝一江一 小鹤上了马,他骑马跟随,就出了美人巷往东关去了。

到了东关,焦德春就很严重地向一江一 小鹤说:“老弟!咱们先不用回镖店去,你到我家里,我还有许多话要跟你谈!”

一江一 小鹤点头说:“好吧!”

于是焦德春带领著,就进了一条小巷,来到一处黑漆门前,焦德春就下了马,说:“到了,这就是我的家。”门是关著,焦德春上前一敲门环,里面就有一个男仆把门开开。

这个男仆年有四十多岁,穿著短衣裳,就像镖店的伙计似的。

焦德春叫他把两匹马和小鹤的那口刀接过去,说:“你给送回柜上去吧!”又赶过去,跟那男仆说了几句话,然后他就过来,向小鹤笑著说:“请进吧!我家里没有甚么人。”

小鹤随在前边走进门里,焦德春进来就把门掩了,然后把一江一 小鹤请到让客的屋子里。

这让客的屋子不过三间房,窗棂倒都是玻璃的,屋中陈设的都是些笨重的家具,墙上挂著刀剑,并没有甚么字画和书籍。

焦德春让一江一 小鹤落座,他挺著大肚子又是出屋去,站在屏门喊了一声,然后再回到屋里,就说:“我家里只有我和你嫂子,你嫂子是我去年才由窑子里接出来的。我这里就用著一个婆子,连做饭带干粗活,还有一个伙计老鲁,他是由镖店拨来的。”

这时他家里使用的那个婆子,端著茶壶茶碗由屏门里走出来,才进屋要倒茶,焦德春就摆手说:“搁下!搁下!我们不喝茶,快把酒熬了拿来,把那咸鸡蛋拿几个来!”婆子又出屋去了。

这里焦德春的黑脸上现出一点愁色,他说:“兄弟,你今天闯下了祸!”

一江一 小鹤瞪著眼晴说:“大哥,你说我闯下甚么祸!莫非因为刚才我打了那个人,他还有甚么来历吗?我不怕他呀!”

焦德春连连摆手,说:“不是那么说!老弟,你虽然年纪小,可是你也由陕南闯到这里来了,江湖上的事你不能不懂。俗语说:‘斗官不门吏!’又说:‘宁砍好汉子十刀,不瞪坏汉子一眼。’刚才你砍伤了那个姓程的,不但是个吏,并且还是个坏汉子。”

一江一 小鹤忿忿地问:“他是干甚么的?”

焦德春说:“他是府台衙门的、专营收发钱粮,很阔!在府台的眼前最红,阆中府谁都知道衙门有个程八爷。”

一江一 小鹤又问:“他会点武艺吗?”

焦德春说:“怎么不会,巴州花拳李连胜的徒弟,在江湖上的朋友也很多。你出去打听打听,只要认得程八爷的,没有一个不知道程八爷是文武全才!”

一江一 小鹤哼哼地冷笑,说:“谁管他全才不全才,文的我斗不过他,武的我倒要跟他干一斡。等他伤好了的,他不找我来,我就找他去!”

焦德春又连连摆手说:“那合不著!”

这时那婆子已把酒和两盘酒菜送过来,焦德春就给一江一 小鹤斟了一杯酒,笑著说:“你先喝!”

小鹤接过来就一口饮干,然后自己又去斟。

焦德春就夸赞道:“好酒量!”又说:“兄弟,咱们一见如故,我说话太直,你可别见怪。若论武艺,论胆气,像兄弟你这样的真少有,可是经验阅历你老弟还差著点,这就因为你到底是年轻。譬如今天那个程八,那是万也惹不得的。他天天在美人巷逛,嫖姑娘都不花钱,阆中府的人没有一个不怕他。你今天把他砍伤了,他一定不能甘心,说不定几时就弄个小手段,把你抓到衙门去,到那时你不是干吃亏吗?”

一江一 小鹤一听这话,他却未免有点害怕,因为在宣汉县他领教过,屁一股上挨过板子。他知道堂上的官儿多半不讲理,当下他就手擎著酒杯有点发怔。焦德春又说:“老弟你想,咱们跟他斗得了吗?他是个坏汉,比不得江湖英雄,硬碰硬,拳头对拳头,刀对刀,那倒不要紧!”

一江一 小鹤把酒杯向桌上一摔说:“我走啦!”

焦德春摇头说:“你走也不行!除非你离开川北,他在外面的朋友也不少,耳风很快,到处都能暗算你。再说,你今天跟他打架的地方是美人巷,窑子里出的事传得最快,不到两天,上一江一 下一江一 全都知道了。人家不说你走,却说你跑啦,连我的面上都不好看!”

一江一 小鹤气忿忿地说:“那大哥你就别管,我等著他,不容他派官人来捉我,我就跟他拼一下子!”

焦德春摇头说:“跟那样的坏东西拼命更合不著。我有一个办法,你就先住在我这里,别出门,也别到镖店里去。在里院我给你收拾出一间屋子来。我在江湖上闯了这些年,颇挣下一些钱财,我的家里人口又单,我又常常在柜下照料买卖,应酬朋友,没工夫照料家里的事。前几天,天天夜里闹贼,东西倒没丢甚么。可是,你嫂子非常害怕,我要找个别人来,又处处不方便,所以求求老弟你住在这里,一来躲避躲避程八,二来你给我照应照应门户……”

焦德春才说到这里,一江一 小鹤就非常不高兴,心说:原来你跟我一交一 朋友叫我给你看家呀!

焦德春又给小鹤斟了一杯酒,又接著说:“一两天内我去找程八,也不是替你向他赔罪,我得跟他说明白了,叫他知道你的来历,我想他若晓得了你的来历一定也得讲点一交一 情。然后等他好了,我摆一桌筵席,叫你们两人见见面,今天这场事就算过去了,你也就算白砍伤了他了。以后一爱一跟他一交一 就一交一 ,不一爱一跟他一交一 就别理他,反正你来到这里是投阆中侠来的,非得见了阆中侠你才走。在这里,别的朋友都在其次,我们只要不必得罪人就是了,老弟,你觉著我这话对不对?”

小鹤又喝了一口酒,就点头说:“好,就依著你,可是我只能在你这裹一住个四五天。以后你若天天拦住我不叫我出门,那我可受不了!”

焦德春说:“连四五天都不到,今天我就去看程八,明后天就能给你们说合了。”

小鹤点头说:“好吧!事情就由著你办了,咱们先喝酒吧!”

于是,二人又高谈畅饮,焦德春并把他在江湖上所作的得意事情,向小鹤说出几件来,然后又谈阆中侠徐麟。

一江一 小鹤就觉出这金甲神焦德春对于徐麟的武艺和名望自然是非常钦佩,承认他是一点也比不上,可是对于徐麟的一性一情,焦德春却十分不赞成。看那样子,他二人并无深一交一 ,还像有过意见。

焦德春的酒量也不小,随谈随饮,他那张滚一圆的大黑脸渐渐变成紫红的了,仿佛一个大血球似的。

小鹤是早晨跟短刀杨先泰在酒楼上喝过的,打过了一场架之后,酒还没有全醒。旧酒加上新酒,不由得他就有点头昏眼晕。

少时那婆子又送上来菜饭,二人都吃不下去多少,焦德春就站起身来,问说:“老弟,你吃完了没有?走!到里院我带著你见见你嫂子去!”

又摸一摸一胡一 子,挺著大肚子笑说:“你一瞧就知道了,你嫂子真是个美人儿。她在美人巷的时候,外号叫赛嫦娥,真有不少人跟我争过,可是结果落在我的手里了。”又说:“我可也花了不少钱,花的钱,娶十个婆一娘一也娶啦!哈哈!”

两个醉鬼歪歪斜斜地出了屋子往里院去。里院是三合房,北屋三间东西各两间,西屋大概是厨房,由窗里冒出烟来。

焦德春拉著一江一 小鹤进到北房内,由一江一 小鹤的醉眼去看,这屋里摆著这红的绿的,仿佛比美人巷窑子里的那间屋子还漂亮。

焦德春短著舌头说:“喂!屋里的!你出来见见咱们老兄弟!”

里屋一声娇细的应声,红帘一掀,走出个二十来岁的俊俏美人,穿著红袄儿、绿裤子,周身镶著缎边;脸上胭脂压著粉,又红又白,像是桃花,可是比桃花还会笑;头上刷著许多油,亮得叫小鹤眼乱;耳下一对金坠子,乱摇乱摆。

焦德春有点儿发迷,喷著许多酒气,向他的老婆嫦娥说:“你来见见。这是咱兄弟一江一 小鹤,由陕南新来的,我请他住在咱们家,贼人要是知道,他决不敢再来了,因为你别瞧一江一 兄弟年小,本领可比我们都强!”

那赛娣娥一听,脸上故意作出笑容,说:“暧呀!那么好极啦!真的……”

她作出惊恐的样子对小鹤说:“你大哥时常在柜上,夜里就是我带著婆子睡。从上月就闹贼,一到三更天后,上房的瓦总是响。起先我还以为是猫,因为我没丢一了甚么东西,我也就没有声张。有一天你大哥晚上回来,他可真瞧见了,房上趴著一个大汉子,可是一瞧见他来,就吓跑了!”

一江一 小鹤心说:这真怪,这个贼他既不偷东西,可到这房上趴著干甚么来呢?

旁边金甲神焦德春听他老婆提到了闹贼的事,他那张醉脸上越发红中透紫,气得一胡一 子都要竖一起来,忿忿地说:“那个贼敢到我这里搅闹,是瞧不起我金甲神!这件事我又不能跟别人去说,叫别人知道了,跟我镖店的字号都有损!”

赛嫦娥脸上一红,撇著红嘴唇说:“你是保镖的吗?连你自己的家都保不住了!”

焦德春拍著一江一 小鹤的肩膀,恳托说:“老弟你千万帮我这个忙!先在我家里住几天!”

一江一 小鹤点头说:“好吧!有我,他甚么贼也不敢来!”又说:“你得给我预备一件兵器。”

焦德春点头,连说:“有,有,我回头就全给你预备好了。今天晚上柜上大概也没有甚么事,咱们还得喝一点呢!”他随领著小鹤到屋里,小鹤一看自己放在福立镖店的行李,已全都搬了来,连刚才与程八一交一 手时所用的朴刀也连鞘拿来了。

一江一 小鹤醉得有点站不住,一瞧见床 铺,他就倒头躺下。

焦德春点头说:“好,老弟你先睡个觉,晚上好有精神拿贼!”

他叫那个男仆给小鹤盖上被褥,就回到老婆屋里睡午觉去了。

一江一 小鹤身一子一倒在床 上便沉沉睡去,及至醒来,窗上的一陽一光只留著一角。

天色不早了,小鹤的醉意也都消失,心里倒还记得上午的事,暗想:不知那程八到底有多大势力,他真要把我抓在衙门里,那可糟了。他们做官儿的都彼此通气,倘若知道我在宣汉干的那事,那岂不更糟了?又想,焦德春不是好朋友,他这么拉拢我,原是叫我给防贼,可是我也得施展几手儿,给他们阆中府的人看一看!晚饭时,焦德春由柜上回来,又与一江一 小鹤在一起吃饭饮酒,他就说:“阆中侠快回来了,等他回来我一定带著你去见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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