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八回 古庙深宵道姑劫艳妇 长途飞骑哑侠会群雄(3)
阿鸾流著泪说:“蒙你们救了我的一性一命,我亦知道你们师徒都是有名的侠客,现在贼人既已全都死了,亦没有人再来一逼一害我了,你找你的令师去吧!你们同一江一 小鹤再怎样的争斗我也不管,我还求你们无论是遇著了谁,也别说出我往哪里去了!”说著转身,负著伤又要往别处走去。
静玄和尚却追上几步来问说:“你现在是要往哪里去?”
阿鸾哭泣著说:“你们不用管我往哪里去:我自有去处。”
静玄把她拦住,说:“不行!我师父刚才嘱咐过我了,要叫我把你送到一个地方。你别看我师父是个粗人,他那根铁棍不知打死过多少人;可是他却心慈,行侠仗义,向来救人救到底。”
阿鸾不禁有点发怔,问说:“你们要把我送到甚么地方去?”
静玄说:“是个好地方,米仓山云栖岭九仙观,那是一座道姑庵。观中的老道姑道澄是我师父的师姊,她的剑法高强,不在一江一 小鹤之下。我师父刚才嘱咐我,叫我把你送到那里去住,顺便请道澄来秦岭,帮助他寻到一江一 小鹤,将一江一 小鹤制一服 。然后你鲍家没有仇人,他就将你送回家去了。”
阿鸾却摇头说:“我不回家去!”又急急地问说:“你们为甚么要这样跟一江一 小鹤作对呢?我不信你们是真要帮助昆仑派!因为我爷爷鲍振飞和铁杖僧并没有一交一 情!”
静玄却说:“我师父的脾气很怪,他便是不能使江湖上有比他本领还强的人。阆中侠、李凤杰、纪广杰那些人,他全都看不起。只是听说一江一 小鹤的武艺是个老书生传授出来的,那老书生早先还有个哑巴徒弟,那两人却是我师父的死对头。
三十年来我师父在他们手下不知吃过多少大亏,铁杖僧他那么大的本领只能在川北、陕南闯荡,连川南跟潼关外都不敢去。现在那老先生又教出了个一江一 小鹤来此横行。我师父决不能够容忍。他打算先杀死一江一 小鹤,然后再寻那老书生和哑巴去报仇!”
阿鸾一听,倒觉著对一江一 小鹤很是不放心,同时又感慨江湖人彼此仇仇无已,实在是没个了结,实在令人害怕,所以心中越发灰冷了。就想:那云栖岭九仙观一定是个很幽静的所在,并且有个武艺高强的女道士保护著,亦不至为歹人所一騷一扰。自己正好往那山里修行,以解除这一切烦恼。
于是,她便向静玄说:“到道姑庵里去修行,我亦是很愿意,你可以指告我路径,我自己前去。”
静玄却说:“那地方太僻静,你决寻不到。道澄道姑又是个脾气古怪的人,你去了她亦不能收容你。现在你可跟随我走出西山口,我给你雇一辆车,你坐著车走,我在暗中跟随你。准保一路无事,送你直到云栖岭。”
阿鸾见这瘦小的和尚把自己的事情想得这样周到,不免倒有些疑虑起来,怔怔地不说一句话。
那静玄似乎看出她的心理,便正色说:“你别疑心,我们出家人是决没有一胡一 乱想头的,我们只想救你这条命。因为你是个女人家,又负了伤,留在这山中是有危险。我知你都是为你那祖父所累,他不该叫你一个女人家去敌一江一 小鹤。”
阿鸾拭净了泪,便一切都答应了,随著静玄和尚走出了山口,到了一处市镇。
静玄和尚与阿鸾离开了山后,便给他雇了一辆骡车,并给了阿鸾二十几两银子,作为路费。然后,他又同赶车的人嘱咐了一番,他使走了。
阿鸾心中十分感激铁杖僧师徒。可是又想:他这师徒二一人,师父是使那沉重的铁棍,徒弟又会用点一穴一法;他这师徒若与一江一 小鹤一交一 手相斗起来,一江一 小鹤纵使武艺高强,恐怕亦不是他师徒的对手。因此又不禁十分伤心。
车行了一日,晚间宿在一家店房里。她就拿出银两托付店掌柜的妻子,给他买了一身半新的衣裤和鞋袜。穿上身虽然不大合一体,但她心想:到了云栖岭我更换上道士的装束了,这身衣服我还能穿得几时呢?所以也不在意。
次日又往下走,路径逶迤,她对路也不太熟,只听凭赶车的人去走。一连走了两天半,在大道上见铁杖僧同静玄迎面而来,由他们领著车,穿著山走去,在一处松林郁郁的山岭下将车停住了。
因为山路太难上,阿鸾身上的伤受了几日路上的颠簸,愈见严重,下了车几乎连迈步都困难。
铁杖僧又命静玄背负著她,便上了山,到了那所幽静如同天上一般的九仙观内。她来时道澄道姑没在观中,铁杖僧就将阿鸾一交一 给了观中的道姑,为她单找出一间房子叫她居住养伤。铁杖僧同著静玄是到这镇上一家店中去投宿。
过了两天,道澄道姑就回到九仙观内。阿鸾一见这个老道姑相貌很是凶,尖嘴圆眼,如同一只老雕似的。可是她对阿鸾倒是非常之好,嘱咐阿鸾在此放心养伤,伤好之后她必收阿鸾作为徒弟。并且说:“你家的仇人一江一 小鹤现在紫一陽一县杀死了龙志起,他逃跑了,大概是往川北去了。你放心吧!早晚我们必要替你昆仑派报仇!”
阿鸾听了,只得点头答应,心中不禁替一江一 小鹤忧虑。
铁杖僧又到这庵里来过几次,那静玄却没有再来。每次铁杖僧来时,必要与道澄道姑谈说一江一 小鹤的事,他们说话的地点总是在外屋那吕祖神一宠一 之旁,阿鸾就在里屋养伤。
久之,她对于铁杖僧那么难懂的口音也能够听得清楚了。因此便知道那静玄和尚,是被他师父遣往川北,打探一江一 小鹤的事情去了,回来过一两趟,又走了。所得来的消息就是一江一 小鹤在螺蛳岭打劫官眷、杀伤官人之事。
那道澄和铁杖僧对这些无稽的消息极为相信,他们忿忿地,全都恨不得立时就抓住一江一 小鹤置之于死地。仿佛有了这些理由,他们更不能容许比他们名头还高的一江一 小鹤在江湖上走了。
但阿鸾在东屋听了是决不相信,因为一江一 小鹤的人品是自己所深知的,他决不是那样狂一暴一婬一凶的人。听说所说的黑胖子大脑袋,手使钢刀,倒有几分像自己的师叔龙志起。这些事镇日在她心中绕著,庵中的环境虽然清静,她的心境却不能安宁。
忽然这几日,没有见道澄和铁杖僧之面,这时阿鸾因为天天躺著休养,伤势就已渐愈。在此一连住了约近一个月。
这天的晚间,忽然铁杖僧带著他的徒弟静玄又来到了,并同来一个须发如雪的老人,原来正是阿鸾的祖父鲍振飞。
阿鸾便哭泣著,与她的祖父相见,并陈述自己因为屡经忧虑,对世上的事已经灰心,情愿在此作女道姑;不愿再回家,也不愿再去见纪广杰的话。并说:“爷爷!你老人家在这山上隐藏几日,就也找个别的去处,念佛烧香去吧!我在这里你放心,这几日道澄师父一回来,我就更换道衣。从此你老人家也不要来找我,可别把我在这里的话,对别人去说!”
她涕泣著,这样地说著,但她的祖父却像痴了一般,一声也不言语。
她祖父的衣服已经破烂不堪,一胡一 须乱蓬蓬地如同一一团一 白羊毛的毡子,身上有几处血迹。当年的紫黑色的脸现在已成了苍白,并且横一条竖一道地,几处血痕。
阿鸾又伤心地拉著她祖父的手,哭泣著问说:“爷爷!你老人家是怎么啦?在外面见过了甚么事?现在是从哪里来呀?”
鲍老拳师却有声无力地叹了口气,摇摇头,一句话也没说。
此时铁杖僧先走出屋去了,静玄拉了老拳师一把,他们也到了外面。就见他们走到院中,阿鸾侧耳向外静听,只听见铁杖僧的粗一暴声音问说:“一江一 小鹤为甚么把你捉住了却又不肯杀你?”
老拳师叹著气说:“看他那样子是要带著我到镇巴,在当年我杀死他父亲那个地方,他再杀我。也许那样他才能够消恨!”
又听铁杖僧问说:“螺蛳岭那案是谁作的?”
老拳师却答道:“我不知!可是我敢拿我这条老命作保,决不是龙志起所为!”
接著是听静玄的声音问说:“秦小一雄那孩子当真是被你杀死的吗?”
老拳师长叹了一声,并未回答。
铁杖僧却似挟著些气,问道:“俺听俺徒弟说,你在川北杀死了十几岁的孩子,俺也想你不是个英雄汉子。今天,若不是见你被一江一 小鹤他们押著太是可怜,俺也就不救你了。你快告诉俺,那一江一 小鹤的武艺比俺铁杖僧如何?”
鲍老拳师又沉重地叹了口气,说:“一江一 小鹤的武艺确实高强。我鲍振飞一生刚强,但我对他却不得不认输。师父你的威名,三十年来我都久仰。若你遇见了他,可一定也……”
铁杖僧却狠狠地顿了一下脚,这一脚震得窗门都乱响。又听铁杖僧大声吩咐说:“静玄!你去到镇巴,找他的徒弟来,把他接去。”
又对老拳师道:“俺救了你孙女的一性一命,看你以后怎样报答俺们。现在俺再去找一江一 小鹤,明天领你到山下看看被俺打死的一江一 小鹤的死一尸一!”说毕,足步咚咚的响,好像全都走了。
阿鸾在屋中又掩面暗泣,哭泣了一会;便听窗外又有人长叹之一声 ,便是她祖父的声音。她不禁悲痛著说:“爷爷!你好狠呀!你在川北作了甚么事?螺蛳岭的案子一定是龙志起作的,你还袒护著他。一江一 小鹤不杀你是因为他不忍,你现在还刺激铁杖僧去杀一江一 小鹤,你好狠呀!我…”
她本想说:我的一生,不是也被你给害了吗?你为甚么当初要一逼一我去嫁纪广杰呢?这话没有说出来,却听窗外她的祖父狠狠地一顿足,便也往外院走去了。
阿鸾在屋里倒不由收住了泪,心中很诧异,就想,我爷爷的脾气怎么变了呢?他年轻时是怎样我虽不知,但后来他也有过一个时期,是很良善的呀?现在怎么走了一趟江湖,受几番危难,竟这样凶暴起来了呢,莫非他是老糊涂了?……
老拳师走后,阿鸾又非常不放心,惟恐她爷爷一时心窄顿萌死念;又怕她的爷爷负气又往山下去了,又走去帮助铁杖僧与一江一 小鹤战斗。
于是她就走出屋来,在几个院落中和殿前殿后,连鹿圃中都走遍了,但也不见她爷爷的踪影。
这时,黑夜沉沉,加之山中树木丛生,连颗星光也看不见。松涛乱响。她的眼泪也乱落著,回到里面,一夜 也没睡著。
这一夜 ,原来鲍振飞也是在山上徘徊,虽然晓得铁杖僧已跟一江一 小鹤去相斗,但还不知他是否是一江一 小鹤的敌手,又加懊悔在川北误杀小孩那件事和刚才孙女隔窗向自己责备,那种种伤心,更想道:“铁杖僧那个徒弟明日若把张志才、马志贤叫来,我可有甚么脸面与他们相见呢?即使被他们接下山回到家里,但只要一江一 小鹤不死,他仍然是不能与我善罢干休的呀!”
在山中徘徊终夜,后来就在松树之下睡眠。醒来,天色已然不早了,由地上拣了几个松子,剥著吃了。又见有三头鹿过来嗅他,仿佛是对他很熟。
老拳师此时百般无聊,便拔了些草喂给鹿吃,又摸一摸鹿角。他跟这三头鹿玩了半天,却不见铁杖僧回来,也不见静玄把自己的徒弟们带来,心中就很疑惑。
就想:莫非铁杖僧与一江一 小鹤争斗到现在尚未决出胜负?或是铁杖僧也败在一江一 小鹤的手中,他也无面再回到这里来了?我那几个离此不远的徒弟鲁志中、马志贤、张志才,他们也都不认我为师了?不肯前来接我了!心中种种忧疑、感叹兼杂著气愤和恐惧,同时腹中又饥饿了,可又不愿回到道姑殿中去和孙女乞食。
在此际,一江一 小鹤便来了。老拳师一看一江一 小鹤的影子,他被吓得魂飞胆碎,慌忙著逃往九仙观内。
到吕祖殿中见了孙女阿鸾,说:“一江一 小鹤追来了!你快救我!”
老拳师颤颤地拉住孙女的手,阿鸾悲愤一交一 集,暗想:一江一 小鹤你也太心狭了。我爷爷逃到这山上已然与世无忡,与人无争,你何必一定要斩尽杀绝呢?
于是一江一 小鹤在外面敲门,阿鸾慨然出去。见了一江一 小鹤,她因情一爱一与怨恨一交一 一缠,血泪并死念齐涌,便蓦然夺了一江一 小鹤的宝剑想要自一杀。
不料被一江一 小鹤急忙拦住,宝剑方未割了她的咽喉,可是已然划伤了她的酥一胸。此时她的爷爷又从里面走出,阿鸾负伤流血,直承认她自己与一江一 小鹤从小相爱之事,希望她的祖父有所反悔,却不料她祖父反倒一怒扬长走去。
她被一江一 小鹤救到庙中,一江一 小鹤加意的服侍,她一边呻一吟著,一边诉说了肺俯之事。
一江一 小鹤的话也句句都使她感动。此时忽然那道澄道姑亦回到庙中,来与一江一 小鹤作对。一江一 小鹤折了道澄的钢刀,毁了道澄的铁弹弓,然后方纵道姑走去。
晚间一江一 小鹤又到了阿鸾的榻前,直言将要娶阿鸾为妻,重一温一 儿时情一爱一,并言他这次下山到瘟神镇去觅车,明天就来接阿鸾往川北去,将伤养好,即成夫妇。
阿鸾被一江一 小鹤那浑厚的语声、真挚的感情、爽一快的言语所动,就像给撕去了灵魂,又消除了些痛苦,就一切全都答应了。
一江一 小鹤欢欢喜喜地走了。阿鸾在榻上肉一体负著伤痛,心灵却是悲感与喜慰一交一 集,想起了往事,又猜测著将来。
如已死枯木的一颗心,忽然又复一活了,腾起来热一爱一的火焰,展开了灿烂的希望。并且她纤悔地想:当初的事谁也没有错,都是我的错。我心里既喜欢一江一 小鹤,就该直说出来,不该听从我爷爷之意嫁纪广杰。假若那时我不跟昆仑派这些人搅在一块儿,有点儿决心,一人去找一江一 小鹤,找著了他,就嫁了他,他大概也不至于再一逼一追我的爷爷了。咳!当初我只怎不这样作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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