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四回 故人相见酒店慨倾杯 恶盗威擒深宵惊逼使(2)
秀莲便暗自沉思,早先在北京搅在自己与李慕白中间的那个史胖子,想不到他如今又出现了。自量汤雄说的这话不假,而且孙正礼也不会走远,于是就说:“那么你将双刀马匹还我,我去找他们去,若找不回来,还得朝你们要人!”
旁边常老镖头却说:“汤雄,你就把双刀马匹还给人家吧。”
此时,杨雄国见俞秀莲态度傲慢,说出的话毫无情面,他不由得生气,便忿忿的说:“好,我将双刀和马匹还你,你去找孙正礼。若找不著他,回来咱们再决一生死,我汤雄挑出一性一命赔你的师哥!”
秀莲也气忿忿地站起身来,常老镖头却拂手叫汤雄走开。这时旁边坐著那三个镖头也都面现怒色,但因有他们的义父从中调停,又兼知道斗不过俞秀莲的武艺,便都不敢发话。
常老镖头又对秀莲说:“汤雄夺了你的刀马,自应还你。可是姑娘你无故抢去了柳梦香姑娘的马匹和双剑也应还给人家。
那柳姑娘本是凤一陽一柳大庄主的胞妹,两个月前随著淮北好汉晁德庆到了这里。晁德庆现在往山西去了,托付我们照顾她。
刚才你将她推下马去,已将左臂摔伤,她原是要来找你索要马匹和宝剑,但我怕你们两位侠女一交一 起手来难免各有损伤,所以我们几个人才来。
我想少时杨雄他把刀马还你,你也就随我到一赵县城,将马匹双剑还给柳梦香。我还要使你们一对侠女相见。”
秀莲听说那红衣女子名叫柳梦香,便想似曾听说过此人,大概也是女魔王何剑蛾之流,便说:“把我的双刀要回来,自然不要她这双剑。可是,我也不愿去见她,我在别处还有要紧的事情。”
说时,她低头看看夺来的这对宝剑,见虽不是其么名物,可是轻便锐利,而巨剑一柄一上缠的绒线也非常漂亮。
铁棒汤雄去了半天,方才回来,一进屋就气得面上发紫,大骂张庆说:“张庆他在彰德府受了伤,带著十几个人投到我这里来,我待他很好,他却因为我放跑了孙正礼跟我生了气。刚才他乘著我与俞姑娘争斗之时,他带著那几十个人,拐了俞姑娘那对双刀和我这里的几匹马,出南山口逃跑了。”
旁边的四个镖头听了也都大吃一惊。俞秀莲更是急躁说:“那对双刀是我父亲给我打的,无论如何我不能舍它!”
常老镖头说:“张庆他们大概去的不远,我们帮助姑娘去追他!”当下一同出门。
秀莲看见那匹健壮的黑马,因为堕在陷阱中已将腿摔折了,不能行动,她只好仍然骑上了柳梦香的那匹红马,手提双剑,问常老镖头:“南山口在哪里?”
常老镖头和他那三个义子,连同汤雄也齐都上马,由汤雄顿路,就往南去,又进了山路。
这股山路崎岖难行,几个人的马匹全都不能快走。越过了一重山岭又望见下面有一条很陡的山道,六个人就纵马而行,下西就是一遍秋雨后的原野。
六匹马下了山,顺著曲折的道路,向南疾驰,哒哒的马蹄声打成一片。秀莲心急马快,已越到最前面去了。
路越走越宽,地越来越旷,追下去有二十余里,到了一处小村镇,常老镖头向人去打听,也没有见那紫毛虎张庆等人从此经过。
汤雄急得满头是汗,他诧异道:“张庆的屁一股受了伤,他不能骑马走快,怎么会不见他了?”
秀莲问:“你那座山上还有旁的路径吗?”
汤雄说:“西面还有一股路,但那需过四五重山岭,张庆他们决不能由那里走。”
秀莲勒住马发了一会怔,便想自己那对双刀一时怕不易寻回,达对汤雄说:“不要追了,我的双刀将来我自己去找,但我那马上尚有银钱和行李,不知也被张庆拐走了没有?”
汤雄摇头说:“那倒没有,我在另一个地方收著了,你可以跟著我回村去取。”
秀莲说:“我不必跟你回去,我就在这里等著。你回去,赶快派人把我的银钱行李送来,至于那匹马,等治好了伤腿,你就送给那柳姑娘吧!就算我与她一交一 换了。”
旁边当老镖头过来笑著说:“这马匹和双剑,无论如何你得还给那柳姑娘,因为这都是她心一爱一之物!”
秀莲一听这话,立时瞪眼说:“这是她的心一爱一之物?那黑马和双刀还是我的心一爱一之物呢?你们既伤了我的马,丢一了我的双刀,就得拿这个赔我,反正你们都是一伙的人!”
又说:“如若那柳梦香不服气,就叫她赶快到这里来找我!”
常老镖头见秀莲丝毫不给他留情面,便也不禁生气,只说:“好!”说著,他带著他那三个义子,拨马往北去了。
汤雄也转马走去,秀莲又催马追上汤雄,嘱咐他说:“我在此等你一点钟,你若不能将我的东西送回来,我还是要找你们去。”
汤雄在马上回首道:“俞秀莲你放心,我汤雄虽穷,但还不稀罕要你那点财物!”说著催马飞快地走了。
这里俞秀莲便回到镇上椅马站立,往来的人看见她,却似很注意的样子,并有两个人走过去,彼此自谈说著:“你看,这是县城聚杰镖店里住著的那个姑娘,有时她还穿一身红。”
秀莲听了却暗自冷笑,将双剑插一入鞘内。又等了一会,这时忽听身旁有人叫道:“俞大姑娘,”秀莲赶紧扭头去看,却不禁惊诃,只见这人身材矮胖,穿著一身青锻短衣裤,牵著孙正礼的那匹枣红色的大马,原来正是爬山蛇史胖子。
他当时心中十分喜欢,赶紧走过去问说:“姑娘,真是一向久违,想不到在这儿咱们又见了面。姑娘……”
才说到这里,忽见北边的道上又跑来一匹马,史胖子就说:“他们给姑娘送行李来了,我暂避一避。”
说时史胖子牵马走过。秀莲等著那边的马匹驰到,只见马上正是那常老镖头的义于,将才与自己一交一 过手的那聚杰镖店的镖头。
此人来到近前,连马也不敢下,他将行李和银钱包里扔给秀莲,就说:“俞秀莲,这回算你占了上风,你杀了我们一二十人,将我们欺负得不能抬头。柳梦香摔伤了臂,她也不能找你来了,我义父年老,也不愿同你惹气。现在把东西都还你,你去吧!咱们记下这笔仇,将来再说。”说毕,他赶紧拨转马头,急急跑去。
这里俞秀莲倒不住冷笑,遂就将行李系在马上,然后又往四下看,去找史胖子。往南走了不过几十步,就见路西一家酒馆门前便拴著那匹枣红色大马。秀莲来到门前,那史胖子由里面走出来,他说。“姑娘请进里面喝两盅酒。”
秀莲点了点头,便也将马拴在门前的椿子上,随史胖子进到酒馆里,在靠实的一张桌旁坐下。
秀莲因见酒馆里除了史胖子再无别的客人,她就问说:“孙正礼现在甚么地方?受的伤重不重?”
史胖子摇头说:“不重,不重!不过是掉在陷坑里,把腿摔伤了一点,骑马有点不方便罢了。不过那位大爷的一性一情太暴,他连腿上的伤都不管,他就要立刻回到山里杀尽铁棒汤雄、紫毛虎张庆那些人才行。
我连劝带央求,才叫我的伙计把他送到晋城县我一个朋友的家里养腿去了。晋城县离此不远,过了太行山就是。俞姑娘你要想去,咱们这就走,当日可到。”
秀莲摇头说:“我不去见他了,他既在你那里,我自然很放心。等到他的腿伤养好了之后,你就劝他回北京去吧!我现在还要到别的地方去。”
史胖子听了,扬著头想了一会,便斟了两盅酒,一盅放在秀莲的面前,一盅自饮。
秀莲今天太疲倦了,虽然第一次入山时曾因不谨慎,堕入陷阱,但第二次去了凭她单身能服住众盗,心里也不由得十分痛快,便拿起酒盅来,尽都饮下去。
这时就听史胖子问说:“姑娘你是要到开封斗张玉瑾去吗?”
秀莲说:“我到开封府与张玉瑾争斗倒在其次,我只是要将那杨大姑娘找著。因为我们是为此事才到河南来,大概你也都听孙正礼说过了。”
史胖子点头说:“我都知道。”当下他又饮了一口酒,就压著声音说:“从前年我就离开北京,回到山西老家来瞎混,但北京城里的事情还不断有人给我送消息。
那单刀杨小太岁,我早就知道他家住在北京,他手中的那些东西就与德五爷的案子有关,但我可不敢惹他。花槍冯隆抢走杨豹之妹的事情,我倒是不知道,只是姑娘你说冯隆现在开封,大概也靠得住。因为张玉瑾现在的声势很了得,八月节他还到修武县来了一趟呢,”
秀莲问说:“张玉瑾跟这里的镖店也都认识吗?”
史胖子说:“不但认识,他们简直就是一伙。本地的镖行领袖是坐山雕常伯杰父子,前几个月又来了一个淮北的黄脸虎晁德庆,加入了聚杰镖店。晁德庆带来了个姘妇,就是姑娘你这对双剑和红马的主人。她是凤一陽一府柳健才的胞妹,大概也会些武艺。
这些人连上了山内的众盗,声势也颇不小。八月节的时候,金槍张玉瑾就到这里来了,他送了这里的人许多银两,并与汤雄、常七、晁德庆、韩志远等人结为盟兄弟。他们立誓要寻找姑娘你和李慕白报仇。”
秀莲一听,立刻嘿嘿冷笑,就说:“今天我已然到这里来了,为其么他们反倒不报仇?”
史胖子说:“假若姑娘你的武艺若软一点,今天就休想活命了。第一是你武艺高强,第二是常七、晃德庆、韩志远那三个有本事的人,现在都保镖在外,没在这里。他们明知与你争斗是白白吃亏,所以才由常伯杰出来作和事佬,把你暂时劝走。可是,姑娘你要留神,他们一定要派人跟下你去。”
秀莲冷笑道:“不要紧,史大哥你不晓得,这两三年来,我也长了些经验阅历,又不像早先了。”
史胖子点头说:“我知道,姑娘你无论走到哪里也不能吃亏。这两三年来,我虽未与姑娘和那位李大爷儿面,可是我时时忘不了你们。这回我到这里来,也是为探听探听张玉瑾他们那些人到底相商甚么恶计。不料倒亏有我在这里,才没叫我们那位鲁莽的孙大爷吃亏。”
说到这里他笑了笑。秀莲又饮了一盅酒,就说:“我要走了,见了孙正礼就不用说我来到这里了,也千万不要叫他到开封去。”
史胖子连连答应。
当下出了酒铺,骑上红马向南走去。才出了这座镇市,忽然史胖子又骑马赶到,秀莲在马上回身问道:“史大哥还有甚么事?”
史胖子却笑了笑,仿彿很不好意思地说道:“没有甚么事,就是有一句话我忘了问姑娘。姑娘,你可晓得李慕白现在的下落吗?”
俞秀莲见问,不由芳顿通红,想起两年以前同著史胖子到提督衙门的监狱里去救李慕白。
那时自己的真情流露,毫无掩饰,可以说自己心中的隐情,唯有史胖子一人能够知道。当下她只摇了摇头。
史胖子却说:“在前两年,有人谣传李慕白死在一江一 南了,前两月我可又听人说李慕白没死。一江一 南的静玄禅师,派了好几个徒弟到北方来,听说就是为寻找李慕白的下落。”
秀莲点头说:“我也听说了。好,史大哥,咱们后会有期。”说时,她向史胖子一拱手,转身催马走去。
此时她心中实在悲痛,催马走了几十步,回头去看,就见身后那寒风古道之上,史胖子还勒马呆立,望著自己。
秀莲就转过头来,用手捶马,向南飞驰去了。
当日走到原武县境,天色尚早,但因身一体乏倦,两一腿发疼,她便找了店房住下,打算明天过河,两日之内赶到开封。
在店房里有过一宵之后,次日起来两一腿依然觉得疼痛,就想是昨天早晨堕在陷阱里伤得太重了。在当时因为气忿填胸,所以还能挣扎著战胜群盗,但如今过些时之后,反疼痛得不能走步,而且已有些肿了起来,心中一阵急气,想道:“我太便宜铁棒汤雄那些人,应当不跟那个老头子讲情面,多伤他几个人。”
本应当就在这店里休息两日,可是因她关怀著杨大姑娘,虽然腿痛,却恨不得立刻就赶到开封。
当下她先叫店家到外面买来一根马鞭,她又将两一柄一剑的红绒穗揪断扔了。想起了丢失双刀的事,她又不住发恨,遂后付清店账,牵马出门。
才一上马走了不几步,就觉得两一腿被磨得生疼,但她咬著牙,忍著痛,策马又往前走。
走不几里,便望见了前面滚滚的黄河。可惜这里不是渡口,她向路旁的人问了问,据说往东才有渡口。可是这时秀莲的两一腿已疼痛得不能复忍,但是没有法子,无论怎样也得过了河再找宿处。
当下她又忍痛往东走了里许路,然后顺大道转往南去,直奔渡口。
这时,对面就来了一辆蓝布围子的轿车,车帘本来是打开著,可是秀莲的马匹还未走到车的近前,那车帘忽然又放下了。
秀莲根觉得诧异,因为车上人的面貌自己虽未看清楚,但却看见了是一个道士,穿著蓝布道袍,头上戴看这冠,并像有些黑一胡一 子的样子,秀莲心里倒觉著好笑,就想,也许是出家人看不惯我这样的单身行路的女子,所以他才把车帘放下。
当下马匹与车辆对面走过去。秀莲又回头看了看,见车辆上沾了许多黄泥,知道是由远方来的,但也没怎样多加注意。
少时到了渡口,就找了一只船,连人带马渡过了这浊水浩浩的黄河。
一过河走不到二里地,便有一座很大的镇市。秀莲的两条腿都要被鞍鞯磨破,她真不能再往下走了,就找了店房,马匹叫店家拉到棚下去喂。
她提著行李和双剑,一进屋就坐在炕上,用手抚一摸那疼痛的双一腿。
店家拿看茶壶进来就问说:“这位姑娘大概不惯骑马吧?”
秀莲说:“可不是,我出修武县来,才走了一天就把腿磨破了。”
店家又问:“姑娘上哪儿去?”
秀莲说:“我是要到开封府去。”
店家说:“开封离著这裹不远了,马快的一天就能赶到了。姑娘你可别忙,索一性一歇一天,慢慢走,有两天也就到了。”
秀莲点了点头。店家把茶壶放在炕上,刚要问秀莲吃甚么东西不吃,这时忽听窗外有很莽撞的声音问:“店家!店家!这匹红马是谁骑来的?”
店家赶紧出屋,说道:“一胡一 大爷,你吃过舨了?这匹红马是屋里一位姑娘骑来的。”
外面那莽撞的人又问:“你问问,屋里的姑娘是姓柳吗?”
店家回身到屋里来,向秀莲笑问道:“姑娘你是姓柳吗?”
秀莲说:“外面是谁问我?”
店家说:“是街东镖行里的一胡一 大爷。”
秀莲摇头说:“我不姓柳,我姓……”她一时真想不起自己改姓甚么才好,迟疑了一会,才说:“我姓孟,我在这里不认得人,叫他少问!”
店家又出屋去,回覆那姓一胡一 的去了。
这里秀莲却由纸窗的破洞向外去看,见院中站著一个矮胖的大汉,那身材有点像史胖子,可是一张黑脸却又像孙正礼。
他虽听了店家说了屋中的姑娘是姓孟不姓柳,但他还不住地观察在棚下吃草料的那匹红马。
秀莲却暗想,不好,有人认识这匹马,倘若他是柳梦香那一伙,纠众来寻我殴打,那我纵是不怕他们,可是现在腿还痛著,究竟很费力呀。但又想:由他去,难道张玉瑾此刻找了我来,我还能够因腿痛便向他们服低吗?
这样一想便毫无畏惧,也不管外边那姓一胡一 的再跟店家说某么话,她便将棉被展开,躺在床 上休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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