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第一节(5)
“我自然动也不动,只见王经宇紧张惶恐地站起,向我走来,直是抱歉。然而,芦花担心我沉不住气,怕露了马脚,连忙把门拉上。这一来,指导员失策了,欲盖弥彰,反而被他看出破绽,他跳起来,大声嚷着:‘假的,假的。我一眼就看穿啦!’他抢着拉开门,嘲笑地看着我:‘啊哈,一个秃尾巴鹌鹑,想来打马虎眼,亏我见过一面,要不真让你们唬住了。哈哈,要打算冒充,应该先让她上城里来烫个发!’他真的胜利了,得意地狂笑起来。
“我望望芦花,不知她该怎么来收拾局面,难道束手就擒了么?才要摸身上的槍,两三个人抢步走进,用槍顶一住我们两个。
“王经宇笑声止住:‘走吧!请!’
“他们扭住我的手脖子,立刻被五花大绑起来,芦花一声不吭,也由那些穷凶极恶的卫兵捆个结实,还加上手铐,看来,我们这场本来把握不大的戏,肯定是演砸锅了。
“‘咱们走!’芦花对我说,那自信的声音里,充满了蔑视奚落和毫不在乎的劲头:‘走,看谁后悔!’于是扬起脖子跨出门去。
“‘等等……’王经宇到底坐不住了。
“‘走啊!’芦花偏要激恼他。
“他强笑着:‘弄个假货来冒充——’
“‘真货,我还留给大久保呢!劝你不要高兴得过了头。’芦花开始反攻:‘我先来就跟你讲,给你大先生打个招呼,让你看看信,不假吧?再看看这套衣服,是人在我们手里的证见,不错吧?现在那位党部派来的小一姐,我不妨给你说实话,在关帝庙鬼子营盘外边等着,只要望海楼一有动静,往岗楼里一送,那可是抬腿就到。大久保是最恨那种身在曹营心在汉的人,杀过不少头的,会给你什么好果子吃吗?再说,那位小一姐要落到日本人手里,国民党方面会对你怎么样?你把前头的路堵了,后边的路绝了,脖子上长几个脑袋?我还是这句话。’
“芦花抬起脸来,看着他,等待着他的答复。
“王经宇想了想,便挥了挥手,叫那些护兵给我们松绑。当我们走出望海楼时,才看到我们许多同志已经化装混在群众当中,原来他们在掩护着咧!
“‘大姐,那你干吗说没有把握?’
“她苦笑着:‘这是没有办法的办法!’
“‘假如他真的翻脸不认账——’
“‘那就连他也一块弄走,给我们开路,哪怕拼个你死我活。
有什么法子,得执行命令,得听从决议,尽管它分明是错的。’
“我不禁反驳她:‘滨海的会,你是参加的呀!’
“她肯定是不便于和我讲的了,沉默一阵以后说:‘小谢,你听见了的,王经宇怎么知道我们要运军火?’
“经芦花那么一提,我也不禁纳闷起来……”
路大姐插一进来说:“那还用说,他们那边有我们的人,难道我们这边就没有他们的人?”
“那到底是谁呢?路大姐,你是干锄一奸一保卫这一行的,我可至今背着黑锅呢!”江海把蛋糕上切开来的“快乐”两字,统统拨到自己的盘子里:“要知道,当嫌疑犯并不快乐!”于是他把那些樱桃肉用叉子挑进嘴里,逗得大家都笑了。
关切着生母命运的于莲,催着谢若萍讲:“一妈一,后来呢?”
“后来,是你江伯伯的罪过啦!他是推卸不掉责任的,约好了他应该带队伍来接应我们,谁知来晚了一步,被一股残匪,就是麻皮阿六打死后,独眼龙领着的余党,想发笔横财,把我们纠缠住了。当然有可能是王经宇暗地串通的,他们总是穿着一条裤子,但是莲莲的一妈一妈一说话算话,把那个女特工人员放了,还给了一笔酬劳,其实,满可以拿她做挡箭牌,让王经宇去抵挡那个独眼龙。现在,只好以有限的人力支持,好在我们弹药充足,芦花的槍法又好,打得那伙匪徒靠不了边。但不幸一颗流弹,打中了她的右肩,倒在我怀里。这时候,才听见滨海支队的军号声,就这样,她为她支持过的那个错误决定,付出了血的代价。”
在机舱里,江海叹息地提出了一个奇特的问题:“存在不存在无罪的罪人?”
于而龙想起被专政了的儿子,被批判过的女儿;想起了自己十年来总在被告席里站着,难道不都可以称之为无罪的罪人吗?
“都是历史陈迹了,是非功过留给后人去评论吧!不过,那天在宴会席上,若萍对我的指责,并不完全正确,对一个不了解详情的批评者来说,最好的办法,就是沉默。”
“牢一騷一太盛。”
“罪人确实不是我,但我承担了责任,这就是我的错。”
于而龙懒得去追究三十多年前与己无关的旧账,仅是自己头脑里的纷纭烦扰,搅还搅不清咧,便说:“其实我老伴也是纯属多余,女人们心眼窄。”
“不,我是有错的。”他说,多少有些后悔。“我不该相信那些假情况,不该支持那个荒谬的决定。”
“怪了,那到底是谁决定的?难道是芦花自己,她自讨苦吃?”
江海嚷了起来,把机舱里民航工作人员吓了一跳,直以为出了什么事:“不,她压根儿就不赞成,一开始,她就怀疑那些夸大了的敌情,四四年,‘大东亚战争’搞得日本人一精一疲力尽,已经失去力量来大规模‘扫荡’了,所以她反对那个决定。后来,她见到了我,便把同志们支开,单独对我说:‘任务完成了,可决定是错的,我白挨了一槍,这一槍等于是他打我一样。’”
“谁?”于而龙问。
“是他搞来的情报,是他坚持作出的决定,是他利用了我们那种不怕过头,越左越好的思想情绪,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像吓破了胆似的疑神见鬼,结果吃了这个亏。”
“他?”
“对,芦花说的就是他!”
“难道——”于而龙这才想到敢情不是和自己毫无关连,,而且仿佛在眼前打开了一扇小窗户,虽然透进来不多的一陽一光,但终究使他豁亮了一点:“哦,原来是他干的。”
“是他。”
江海伸出来两个指头,在他面前晃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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