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绝路
1
晚上九时。
收音机正播送着台风预报。
放在桌子上的便携式收音机音量不大,预报说:
“第 十二号特大台风,正在和歌山市附近,以每小时十五公里的速度朝东北偏东方向移动,中心附近的气压为九五○毫巴,中心附近最大风速为每秒四十米,在半径二百 公里以内形成风速二十五米以上的暴风雨圈,该台风将于明天中午抵达名古屋市,午夜零点到达南阿尔卑斯山脉的赤石峰附近,随着台风经过地区,山岳地带……”
远山搜查员关上了收音机。
“要到南阿尔卑斯赤石峰呵……”远山忧心忡忡地对自己说。
他 眼前浮现出在饭田市分手时的涸沼凉介。涸沼眺望着掩进薄暮中的赤石峰时,神色是那么严峻。他觉得涸沼很怪僻,听说中原顺逃走的消息后,立即直奔冬季运动商 店,究竟是什么直觉的东西使他采取这种行动呢?就算中原逃进了赤石峰,可那里群山连绵、奇峰峭壁,简直跟地狱一样。是什么样的精神构造,使涸沼敢于只身进山追捕逃犯呢?
“远山君——”搜查一科科长喊着远山。
远山抬起头来,看到了科长那满腹心事的表情。
“那家伙,不会出事吧。呵?”
“这……”
“刚才预报说台风要贯穿整个赤石山脉呢。”
“是啊。”
“要是他在山里遇险,能不能委托县警察署山岳警备队出动呢?”
“也许需要,你看这情况……”涸沼决心进山那时侯,远山已向当地警察署打听过,知道整个赤石山区气候将急变,并有特大暴风雨袭击。
“这人真是……”
“不过,也许他真能把中原顺逮捕后,又平安无恙地送回来呢。”远山想,即使他避过台风,又胡髭蓬乱地押着罪犯回来,恐怕也是几个月以后了。
“就算他顺利回来了,我们不难堪吗?嗯?”其实科长自己未必能说出究竟什么会使他难堪。
桌子上摆着井上五郎的小型收音机。
“明天午夜零点……”岛崎安雄看着门外自言自语。他们刚听过台风预报。这时,武田安造出去后已过了一个小时。
台风到达赤石山脉还有二十四小时,如果目前的状态一直继续到台风通过……想到这儿,岛崎摇了摇头。台风通过不管是什么时候,现在对他们似乎无关紧要了。因为鹿泽庄无论如何是维持不到那个时辰了。
所有的人都换好了衣服,准备了干柴棒或树棍,作好了决斗的准备。死可能是不可避免了,本能支配他们作好了临死前搏斗的准备。
武田安造葬身狼腹的事实已清楚地警告着所有的人。
岛 崎想起了几年前看到的日本狼牙的事。那也是在南阿尔卑斯山麓,靠近大鹿村的一个村庄。一位山里农民从山上捡到一只狼的头骨带回了家,供在陈旧的屋子里避邪 除魔。那些狼牙有狗牙的一倍长,而岛崎以前看到的大概只有狗牙那么长。动物学会也承认狼牙和狗牙的长度几乎相同,由此推定日本狼和大陆狼相比,属于别种的 小型狼。然而岛崎的确看到了与一般狼不同的牙,那就有可能学会从前调查的几只头骨是狼的幼仔。或者说,岛崎看到的是特殊发育的狼的牙。这就很难得出结论, 因为能提供检查的头骨太少了。所以,更加给它蒙上了一层传说中的幻觉动物的神秘感。
现在,岛崎作为动物学家(从某种意义上来说)有幸看到了从传说中突破了时空的阻隔出现的狼群,以事实推翻了动物学会的定论。它们毫无疑问属于大型兽。虽说黑暗中的岛崎没能仔细看清,但从它们那跃动的体型、青幽的目光感觉到了。它们包皮皮围着鹿泽庄,企图一举吞噬陷困的二十个男女,也不可能是小型兽所能做到的。
这是一群魔牙毕露的动物——岛崎这么想。这些动物不是武田安造手中的腰刀能够制服的。同样,在鹿泽庄等待最后时刻到来的男女手中所持的武器也毫无用处。
又过了一个多小时,意外的事突然发生了。
四周骤然寂静下来。死一般的寂静。
人们一下子还没能理解这究竟意味着什么。因为它来得太突然了。在昏暗的夜空中飞旋、咆哮的暴风雨嘎然而止,简直象是转眼变了个世界。人们刚明白是暴风雨停息的时侯,甚至想这是不是老天爷又使出的什么邪恶奸计,或者是狼群企图冲击呢。
“暴风雨停啦!”阿铁扬起呆呆的脸看着大伙。
阿铁的一声狂呼,使同样呆愣的所有人,缓缓地复苏了生机。
岛崎站起来,踱到窗户边上,刚才还象瀑布似地从玻璃窗上冲流下来的雨水,已成了淋淋细流,黑漆漆的窗外雨滴完全停止了。院子里积满了水,对面的原始森林也平静下来。直到刚才,狂风还吹得树林象疯女的头发蓬乱无章,现在甚至连树叶的晃动都感觉不到了。
“太不可思议了……”岛崎反而觉得正在做恶梦,从狂澜到闲寂的转换,会有这么快的吗?
“是不是台风中心……”松本重治站到了他的身边。
“难道……台风中心正在和歌山市。”
“或是别的什么原因……”松本只能胡乱猜测。
“月亮,月亮出来了!”是井上五郎狂喜的欢呼。
岛崎也发现了,月亮就挂在原始森林的上空,象是涂了一层淡黄的颜色。月亮轮廓分明,周围没有一丝云彩,仔细看去还能发现无数星星,在夜空中璀灿夺目。人们似乎感到月亮上洒泻下来无数金黄色的水珠。
月光洒在原始森林上,辉映着树叶上的雨水泛起白光,一片庄严、圣洁的感情在人们心中油然升起。
“我们得救了,快看!”阿铁紧紧搂着中江真澄狂欢着。
中江真澄被阿铁搂着激动地哭了起来。紧张感消失后,她感到身体软弱无力,自己就要滑坐到地板上去了。
女人的抽泣声在大厅的四处响起。依喂在中原顺怀里的井上薰哭了;女大学生们也哭了。乾博子抚着波蒂的脊背,脸上浸满了泪水,她想到了武田安造老人。他要再等一会儿,也就不会死了。
波蒂没有停止低声的呻吟。
涸沼凉介坐在椅子上看着窗外。
“要逮捕他吗?”大伴毅小声问涸沼。他看到他掏出手槍握在手中。
“再等会儿看看。”涸沼吃不准现在要不要给中原顺戴上手铐。
暂时间恢复了活跃的气氛。只要风雨一停,鹿泽庄就不会倒;房子不倒,狼就冲不进来,过不了多久……
人们还不敢往太好的方面去想。鹿泽庄毕竟已是风中残烛,死神的影子依然笼罩着被围困的二十个男女。尽管如此,能从高度的紧迫感中得到解脱,人们的脸上不由漾着微笑;几位女性甚至高兴得抽泣起来。
但是,陰影不久又浮到人们的脸上。
暴风雨只是短暂的停息。台风中心正从和歌山市以每小时十五公里的速度朝东北偏东方向移动,今天下午到名古屋市,午夜将袭击赤石山脉。这是一股特大台风。
现在的状况就如一只气袋,静寂只是短时间的。山区气象本来就极为复杂。暴风雨突然停止也许就是这个缘故。
只要暴风雨再次袭来……
鹿泽庄已经不堪一击。这异样的静寂会不会是大自然宣告他们灭亡之前有意开的玩笑呢?人们又沉默了。
波蒂又哼哼地呻吟起来。有人走近邻室支起耳朵听着动静,没有任何声响,那该死的狼群还在不在隔壁呢?
2
松本重治又先开口了:“我看这时正好派人下山。”
“不要胡说!”乾博子气得抖动着身体 叫着,“武田老人是你杀死的!你,你自己什么都不干,却硬把武田派出去送了命。就是这样,你鼓动口舌做出非派人下山不可的圈套让别人去钻。武田老人去了, 他是男子汉。可是,只要再等一个小时,暴风雨就停了。就是你,硬把他赶到暴风雨中去了。这次你又想杀谁呢?”乾博子脸上没有一丝血色。
“给我住口!”松本恶狠狠地盯着乾博子。
“我就要说。如果需要派人,你自己去呀,怎么样?”
“你不要信口胡说!”松本也气得脸色发白。
“算了,算了,博子!”岛崎劝解着。他觉得没有劝阻武田安造自己也有责任。自己知道派人下山纯属无济于事,却不阻拦,事实上当时也认为出去不出去反正免不了一死,但自己的心底深处还抱着一线希望,幻想武田也许能冲破狼群的包皮皮围顺利下山带来救援队。这是不可否认的。乾博子的怒斥不仅是对松本,也是打中了其余男人共同的明哲保身的态度。
乾博子平静下来了,松本继续接着说:“武田很可能被狼群残害了,这太遗憾了。虽然我们都没有亲眼看到这一惨景,但根据槍声推测,他逃出去的可能性很小,这就意味着我们不能期望救援队上山了。幸好风雨停了。然而,大家都知道现在的宁静不会持续太久,台风正逼近 我们,用不了太长时间,比原先更疯狂的暴风雨将降临这个地区。我们谁都说不准台风几个小时以后到来。假设有好几个小时的宁静吧,我们完全能派人下山到大鹿 村。也许这是天神给我们的考验机会。到暴风雨再次到来之前,鹿泽庄不会倒塌,我们要用自己的手,深深抓住求生的机会。另外,现在还有明月,能看清道路,也 不会因为暴风雨的吹打体力下降,和武田的状况相比,可说是天壤之别了。”
松本一口气说了下来。他真地认为这是天神赐给的考验,暴风雨的停息太奇怪了。不管怎么说,不能放过这天赐的良机。他决心不惜任何代价也要派出求援的使者。
遗憾的是,谁都不搭理他。无奈,他又鼓起三寸不烂之舌:
“刚 才乾博子骂我卑怯,她说要派人就让我去。倘若我有体力和敏捷,绝不会如此苛求诸位。我上了年纪不合适,从常理上说和岛崎先生两人应该除外。使者不仅要能保 全自己的生命,还关系着所有留下来的人的生命,从这个意义上说,博子的话是无的放矢的,只是她个人的感伤。在眼下的情况,这都不重要。关键是使者必须具有 下到大鹿村带来救援队的体力和胆略。”松本不顾责难,固执地看着众人。反正不管你们怎么想,也必须派人下山。他的视线停在涸沼凉介的身上,又依次看着大 伴、中原、阿平、阿梅、井上五郎,最后又瞥了阿铁一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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