寻找盖瑞

2009年11月的一天下午,我在比利时布鲁塞尔火车站等车时,一个男人朝我走过来。他是个中年人,穿得很体面,黄胡子,神情很是忧郁。他对我说,他是英国人,名叫盖瑞·威尔逊,在从挪威来布鲁塞尔的火车上睡着了,等他醒来时,发现自己被偷,提包、手机、钱包、护照全都不见了。
　　他问我能不能借给他88欧元,这正好是他回挪威的车费。他承诺两天之内就会把钱打到我的银行卡上,边说边还哭了起来。
　　我不知如何是好,那时我刚大学毕业,88欧元对我来说不是小数目,可眼前又是一个落难之人。记得几年前,我在巴塞罗那也被人偷过,那种身在异国、身无分文的恐慌感让我心有余悸。
　　想了想,我给了盖瑞100欧元,因为他可能还需要买些吃的。他请求我给他在挪威的妻子打个电话,告诉她,他正在回家的路上。我损失了一些钱,但是帮助了一个人,心里有种自豪感。
　　到家后,我按盖瑞给的号码拨了电话,不通。这让我有些疑惑,不过也没多想。一个星期后,我还没收到还款,又过了一个星期仍是没有音讯,这时我终于承认,自己受骗了。
　　起初我很愤怒,觉得自己像个笨蛋,怎么就那么容易上当呢?我想到了报警,但又不想找麻烦。后来我渐渐对盖瑞起了好奇心:他是谁?他就靠在陌生人面前装哭生活吗?他怎么就盯上了我呢?
　　我在谷歌上搜索了“盖瑞·威尔逊”这个名字,发现还有不少人发帖诉说受过他的骗。他每次编的都是同一个故事,而且用词都一样。他似乎把这套台词练了很久,直到滚瓜烂熟。　
　　这时,我决定制作一部关于盖瑞的电影。不过我没打算找到这个人,只是想拜访几个受骗者来侧面描述他。我想知道,我们这些受骗者是否有什么相同之处。
　　和他们见面之后,我发现他们和我差不多,都是二三十岁的男人,就连面孔都类似,有些学生气、艺术气,有些天真。每当我见到一个受骗者,都像是对着镜子看自己。
　　于是我对盖瑞产生了兴趣,他是怎样让别人把钱掏出来的?我制作了几部通过调查拍摄出的电影短片,然后传到网站上。最初看这些片子的是我家人,后来看的人越来越多了,不久我就有了1000多位观众。
　　这时我决定做进一步调查,并且有了找到盖瑞的想法。我给了自己10个月的时间,到时如果还没找到就准备放弃了。　
　　9个月过去了,没有一点儿线索,就在我准备放弃时,有个网友联系到我,说他在阿姆斯特丹机场看到了盖瑞。我马上坐火车去了荷兰。我不敢肯定真能遇到他,甚至不知道是否能认出他。老实说,我都不敢肯定自己是否愿意再见到他,真遇到的话,我就将再一次面对自己的愚蠢。
　　我在机场呆了整整一天也没看到盖瑞,第二天,我走进一家咖啡馆,要了杯咖啡,这时,我漫不经心地一抬头,竟然看到他正坐在几米远的一张桌子旁!　
　　我一时慌了神,就像是孩子碰到了大灰狼一样不知所措。过了一会儿,盖瑞站起身往外走,我只是看着他,没动地方。
　　大约半个小时后,他又回来了,并且走到我身边,再次背起那些台词——他是怎么丢了钱,如此这般,和以前一样。在他哭起来之前,我告诉他,我以前见过他一次,不会再信他那一套了,然后做了自我介绍。
　　盖瑞显然知道我的名字,他说他听说过那些电影,我估计那肯定是他的一块心病。我请他喝了次酒,也对他有了一些了解。他说,他干这事有十来年了,不仅能糊口,而且有钱住宾馆,一有警察找他他就逃跑。
　　盖瑞说,多数人会相信他的话并给他钱,但也有一些人会恼火地拒绝他。让我最感兴趣的是他对自己行骗的事还有明确的道德准则——他反复说他不是个坏人,比如他从不骗女人,因为觉得那样做不地道。他平时都是找看上去有些钱,又面带稚气的年轻男人下手,就像我这样的。　
　　一开始发现盖瑞时,我非常恨他,后来我又可怜起了他:他没家庭,也没朋友,他像个孤魂野鬼一样,漫无目的地到处流浪。喝完酒之后,我们握了握手,互道珍重,然后各奔他方。
　　这些都是两年前的事了,但是,至今还不时有人联系我,告诉我他们是怎么受了盖瑞的骗。几乎每个月我都会接到来自巴黎、布鲁塞尔或阿姆斯特丹的电话。每当接到这样的电话,我都会有一种非常奇异的感觉,我有时觉得不大可能再见到盖瑞了,有时却觉得他始终就在我身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