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吧,记忆
深秋的冷风起时,鹏翔篮球场草坪已经泛黄,细而修长的草叶在风中往一个方向倒伏,带着干净疏落的味道。草坪边不知是什么藤蔓,一根根不动声色直攀到绿漆铁网顶端,片片桃形小叶子在冷风里翻来覆去。通往铭德道门的路旁法国桐只有二人来高、杯口粗细,土黄色绒铃吊在光秃的枝干下瑟瑟抖动,单薄的样子满含秋意。淡灰色天空下时常有成群家鸽在居民楼顶兴致勃勃地俯冲侧翻,盘旋不已。
夜幕刚薄薄一层,各种吃食摊子就抢在前头摆下,五斋铁栅栏外烧饼里脊在铁板上嗞嗞作响,扬州炒饭也翻得热火朝天,吆喝声在冷风中此起彼伏。贴“百味大糖堆”字样的玻璃罩里灯泡朗照,插在稻草靶上的红山楂裹着糖壳子晶亮打眼。卖烤白薯的守着铁桶烤炉,不停手地夹剪翻挪,取出烤熟的摆在炉盖上,挨挨挤挤热气腾腾,香味飘得老远。做蜂蜜糕的大娘边用独特的声调曼声招徕“蜂蜜糕~~小米蜂蜜糕~~”边把鸡蛋面糊舀进模子里,合上盖子片刻就烤好了。暮色中散装面包、湖南豆香干、臭豆腐、床单枕头、袜子腰带、台灯发夹等吃食玩意儿琳琅满目地摆开,不时有人在摊前流连来去。
冬日的暖阳午后,饶有兴味地俯在窗口看零星行人,正享受抚在脸上的淡淡阳光,刺耳的发动机声却突如其来地撞入耳膜,原来开来一辆卖水果的三轮车。穿蓝色棉布大衣,戴护耳棉帽的车主跳下来将后车盖翻下,现出小山样的红溜溜冬枣。安顿好后他在车旁站定,双手互揣在袖筒里,腮帮冻得两团儿红,边跺脚边顾盼往来,活生生一副小本生意的插图画。深冬的时候,天还是白的,就有人在幼儿园对面树上悬起一个白瓦灯,忙活着摆起水果摊,摆完了,天还是白的。其它水果都堆放在纸箱里,只有柿子挂着白霜在临时搭就的木板上排开,红彤彤有一种年下的喜气。
幼儿园下午五点半下学,约莫五时就有接孩子的家长把车停在路边,此后家长陆续到来,汽车一辆接一辆排起了长龙。铃刚一响,等在门口的父母就潮水般涌进园去,孩子们亦争先恐后地往外冲,一时场面热闹喧嚣得像四月里海棠乱哄哄挤在繁枝上,叫人眼花缭乱。有的孩子不肯就走,要在园内林阴道旁的游乐设施上再疯上一阵,笑着闹着有无穷的新鲜和刺激,家长则拎着书包伏在栅栏边专注地看。幼儿园还没放学,就有卖氢气球的小贩踏着电动车赶来了。一大堆奇形怪状充气塑胶飘摇来去,用细绳攥一把系在车把上,随时要逃离升天似的。喜孜孜笑眯眯的猴脸儿,老实而呆像的八戒,翘着小羊角的喜羊羊……
后来幼儿园外墙被重新粉刷了一遍,画了五颜六色的图案,许是老师的手笔:有架在大树上的房屋,从窗口曳下绳梯;有长满了青草的坡地,上面立着似像非像的熊猫或熊;还有穿着吊带裙的短发小女孩,微抬的面庞娇嫩可爱,墙壁刚粉好时缺了两点黑眼睛,许久以后还没补上,或是被遗忘了。夏夜里路过园口,白炽灯光罩着幽幽的花坛灌木,繁茂的白蜡枝条在地上投出片片黑影,四周是唧唧虫鸣,连外墙上那些笼在暗夜里的人物亦侧耳倾听。
关于西门的最后回忆是离校前一天,我和舍友夜游天南大回到宿舍将近十二点,两个人累得七荤八素,倒床大睡前我强迫她拿出单反到走廊窗口去拍西边夜景。我们从狭窄的窗口探出头去,左侧低矮的幼儿园和菜市场已然黑魆魆一团,右侧学海公寓领衔的大片居民楼直挺挺矗在红黄色夜空下,明亮辉煌的路灯在两边梧桐枝叶上涂出大片大片的暖黄,深夜安静得只适合别离,我张开手臂把整个窗外都抱进去,大喇喇要求:“我要上、下、左、右都在镜头上——这么大!!”沉重的上眼皮随时会砸下来,我费力地睁大眼睛,努力集中脑中残存的意识要把每个角落都印下来,直到现在——依然记得很清楚。
当时只道是寻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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