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十四 浙中王门学案四(3)
问:“先生既不非生死之说,何不专主之?而曰性、曰学,何也?”曰:“性率五常,学求复性,大公至正之道也。如此而生,如此而死,何不该焉。专言生死,生寄死归,自私耳矣。” 浅深原无两路,即如父子君臣夫妇之伦,合内合外之道,此日用寻常,何等浅近!然此理不涉人为,天则自在,故谓之渊渊其渊。於此得力,方是下学上达。悟者悟此,密者密此。有无之间,原是本然,执之反滞,是谓知识之害。 嚣嚣言自得也,必尊德乐义,斯可以自得。德义有何名象?即吾辈此时行坐谦让,必要相安,精神和适不滞,是即所谓德义也。德义,己所自有也,故不失义乃为得己。得己者,得其心也。
造化生草木鸟兽,都一定不可移易。人则耳目口鼻,生来只是一样,更不分别。希圣希贤,由人自愿,可见造化待人甚厚,人不可思仰承天意耶!
问“生死之说”。曰:“譬如朋友在此,若不着实切磋,别后便有余憾。存顺殁宁,亦复如是。”
问:“何谓天下之大本?”曰:“适从外来,见街头孩子被母痛笞,孩子叫苦欲绝。已而母去,孩子牵母裾随之而归,终不忍舍。是非天下之大本乎?”
问:“匹夫修道,名不出於闾里,何以使一世法则?”曰:“即如吾辈在舟中,一事合道,千万世行者,决不能出此范围;一言合道,千万世言者,决不能舍此法度。苟不如此,其行必难寡悔,其言必难寡尤,此之谓世法世则。”
学者不消说性体如是如是,只当说治性之功如何。如禹治水,何曾讲水清水浊、水寒水一温一 ,只是道之入於海耳。若但说水如何,纵然辨淄、渑,分三峡,毕竟於治水之事分毫无与。
人之为小人,岂其性哉?其初亦起於乍弄机智,渐一习一 渐熟,至流於恶而不自知。
问:“学问安得无间断?”先生曰:“学有变者,有不变者。如诸公在斋閤静坐,是一段光景;此时会讲,是一段光景;明旦趋朝,又是一段光景;朝罢入部寺治事,又是一段光景,此其变者也。然能静坐,能会讲,能趋朝,能治事,却是不变者。吾侪於此,正须体会於其变者,体会得彻,则应用不滞。於其不变者,体会得彻,则主宰常宁。二者一交一 参,吾心体无间,学问亦无间。”
自无始概之,人生百年为一息;自万有计之,人於其中为一尘。然此一息一尘,在自己分上,盖其大无外,其久无穷也。学者於此,可无周公之仰思,大禹之惜一陰一耶!
孔门之求仁,即尧、舜之中,《大学》之至善,而《中庸》所谓未发之中也。故专求性,或涉於虚圆而生机不流;专求心,或涉於情欲而本体易淆。惟仁者,性之灵而心之真,先天后天,合为一致,形上形下,会为一原,凝於漠无朕,而生意盎然,洋溢宇宙。以此言性,非枯寂断灭之性也,达於人伦庶物,而真体湛然,迥出尘累。以此言心,非知觉运动之心也,故孔子专言仁,传之无弊。
问:“大人不失其赤子之心。”曰:“自孩提至壮老,其不同者,才识之远近,经历之生熟耳。若其天然自有之心,安所不同?在孩提为不学不虑,在大人为存神过化,如干霄之木,仍是萌蘗时生意,原未曾改换。此古学也。古人从赤子所固有者学去,故从微至着,由诚而形,自可欲至於大而化之,总不失其固有之心。后人从赤子所未有者学去,故气力日充,见闻日广,智识日繁,而固有之心愈久愈失其真,不为庸人,则为小人已矣。”
与友人坐,夜分,先生曰:“群动既息,天籁自鸣,鸣非外也,听非内也,天人一也。一此不已也,通乎昼夜之道而知此,其庶几乎!”
吴康斋谓“三纲五常,天下元气,一身一家亦然。”无元气则天下国家堕矣。学者要知以纲常为重,扶纲常所以扶元气也。即使举世皆乱,大丈夫能自任以纲常之重,即一入赤手,可扶元气。
立志既真,贵在发脚不差,发脚一差,终走罔路,徒自罢苦,终不能至。问:“安得不差?”先生震声曰:“切莫走闭眼路。” 人性之虚而且灵者,无如心与耳目。目之所视,不离世间色,然其视之本明,不染於色。耳之所听,不离世间声,然其听之本聪,不杂於声。心之所思,不离世间事,然其思之本觉,不溷於事。学人诚能深心体究,豁然见耳目心思之大原,而达聪明睿知之天德,则终日视不为色转,即出此色尘世界;终日听不为声转,即出此声尘世界;终日思不为事转,即出此法尘世界,虽曰戴天履地,友人群物已超然天地民物之外。如此出世,岂不简易?未达此者,纵身世走至非非想处,亦是生死中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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