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卷二十五 南中王门学案一(2)

杨文澄问:“意有善恶,诚之将何稽?”一陽一明先生曰:“无善无恶者,格物也。”曰:“意固有善恶乎?”曰:“意者心之发,本自有善而无恶,惟动於私欲而后有恶也。惟良知自知之故,学问之要,曰‘致良知’。”

或问“客气”。一陽一明先生曰:“客与主对,让尽所对之宾,而安心居於卑末,又能尽心尽力供养诸宾,宾有失错,又能包容,此主气也。惟恐人加於吾之上,惟恐人怠慢我,此是客气。”

人生不可不讲者学也,不可暂留者光一陰一也。光一陰一不能暂留,甚为可惜!学不讲自失为人之机,诚为可耻!自甘无一耻,自不知惜,老至而悔,不可哀乎!孔子曰:“学如不及,犹恐失之。”“朝闻道,夕死可矣。”旨哉!

或问“三教同异”。一陽一明先生曰:“道大无名,若曰各道其道,是小其道矣。”心学纯明之时,天下同风,各求自尽。就如此厅事,元是统成一间,其后子孙分居,便有中有傍,又传,渐设籓篱,犹能往来相助。再久来,渐有相较相争,甚而至於相敌。其初只是一家,去其籓篱,仍旧是一家。三教之分,亦只如此,其初各以资质相近处,学成片段,再传至四五,则失其本之同,而从之者亦各以资质之近者而往,是以遂不相通。名利所在,至於相争相敌,亦其势然也。故曰:“仁者见之谓之仁,知者见之谓之知。”纔有所见便有所偏。

天地万物之机,生生不息者,只是翕聚,翕聚不已,故有发散,发散是其不得已。且如婴儿在母腹中,其混沌皮内有两乳端,生近儿口,是儿在胎中翕而成者也,故出胎便能吸乳。  人之养生,只是降意火。意火降得不已,渐有余溢,自然上升,只管降,只管自然升,非是一升一降相对也。降便是水,升便是火,《参同契》“真一人潜深渊,浮游守规中”,此其指也。

或问“金丹”。曰:“金者至坚王利之象,丹者赤也,言吾赤子之人也。炼者,喜怒哀乐,发动处是火也。喜怒哀乐之发,是有物牵引,重重轻轻,冷冷热热,煆炼得此心端然在此,不出不入,则赤子之心不失,久久纯熟,此便是丹成也。故曰:‘贫贱优戚,玉汝於成。动心忍性,增益不能。’此便是出世,此是飞昇举之实。谓其利者,百凡应处,迎之而解,万古不变,万物不离,大人之心,常如婴儿,知识不遂,纯气不散,则所以延年者在是,所以作圣者在是。故曰:‘专气致柔如婴儿,清明在躬,志气如神,嗜欲将至,有开必先。’所以知几者在是,所以知天者在是。”

太虚浮云,过化也。乾乾不息於诚,存神也。存神则过化矣,所过不化,不存神也。存神而过化,所以与天地同流。

此身之外,一丝一缕皆装缀。故紧随身不可须臾离者,贫贱也。或得或失者,富贵也。於其不可离者,必求离之,於其不可保者,必欲得之,此所以终身役役,卒归於恶也。

三代教人,年未五十者,不可衣帛,未七十者,不得食肉,是天下莫非素缟也。今自婴儿时便厚味华衣,岂知古人爱养生命之道。佛法戒杀,其徒不腥不锦,意正如此。若得天下如此风味,便省许多货财,便有许多豊裕,息贪息争,无限好处,雍熙之风,指日可见。惜乎欲重情胜,而不能从也。

往古圣人,立言垂训,宗旨不同,只是因时立教,精明此性耳。尧、舜曰“中”,汤、文曰“敬”,盖以中有糊涂之景,将生两可之病,故以敬为中,提省人,使之常惺惺也。敬则易流於有意,故孔子曰“仁”。仁易无断,故孟子曰“仁义”。仁义流而为假仁袭义,故周子曰“诚”。诚之景,乃本体无思无为者也。人不易明,将流於讦直,故程子复以敬为宗。敬渐流於孤陋,故朱子以致知补之。致知渐流於支离,故先师辨明闻见与良知,特揭良知为宗。千古圣学之要,天地鬼神之机,良知二字尽之矣。

混沌开闢之说,亦是悬度,只是就一日昼夜昏明之间,便可见戌亥时,果人消物尽乎?但自古至今,生气渐促,其醇气之耗,智巧之深,终非古比。

或问“事物有大小,应之不能无取舍”。此正是功利之心,千驷万踵之取予一念也。众人在事上见,故有大小;圣人却只在发念处见,故不论事物之大小,一念不安,即不忍为人,无善可为,只不可为恶,有心为善,善亦恶也。

尤西川纪闻

近斋说:“一陽一明始教人存天理,去人欲。他日谓门人曰:‘何谓天理?’门人请问,曰:‘心之良知是也。’他日又曰:‘何谓良知?’门人请问,曰:‘是非之心是也。’”

近斋言:“一陽一明云:‘诸友皆数千里外来,人皆谓我有益於朋友,我自觉我取朋友之益为多。’又云:‘我全得朋友讲聚,所以此中日觉精明,若一二日无朋友,志气便觉自满,便觉怠惰之一习一 复生。’”又说:“一陽一明逢人便与讲学,门人疑之。歎曰:‘我如今譬如一箇食馆相似,有客过此,喫与不喫,都让他一让,当有喫者。’”

近斋曰:“一陽一明在南都时,有私怨一陽一明者,诬奏极其丑诋。始见颇怒,旋自省曰:‘此不得放过。’掩卷自反,俟其心平气和再展看。又怒,又掩卷自反。久之真如飘风浮霭,略无芥带。是后虽有大毁谤,大利害,皆不为动。尝告学者曰:‘君子之学,务求在己,而己毁誉荣辱之来,非惟不以动其心,且资之以为切磋砥砺之地,故君子无入而不自得,正以无入而非学也。’”

近斋说:“一陽一明不自用,善用人。人有一分才也,用了再不错,故所向成功。”

近斋曰:“昔侍先师,一友自言:‘觉功夫不济,无奈人欲间断天理何?’师曰:‘若如汝言,功夫尽好了,如何说不济,我只怕你是天理间断人欲耳。’其友茫然。”

近斋解格物之格,与一陽一明大指不殊,而字说稍异。予问:“曾就正否?”近斋歎曰:“此终天之恨也。”

一日与近斋夜坐,予曰:“由先生说没有甚么。”曰:“没有甚么呀!”  近斋曰:“一精一粗一理,一精一上用功。”他日举似,则曰:“本无一精一粗。”

近斋曰:“三年前悟知止为彻底,为圣功之准。近六月中病卧,忽觉前辈言过不及与中,皆是汗浸之言,必须知分之所在,然后可以考其过不及与中之所在。为其分之所当为中也,无为也。不当为而为者,便是过,便是有为;至於当为而不为,便是不及,便是有为。

咖节周讷谿先生怡  周怡字顺之,号讷谿,宣州太平人。嘉靖戊戌进士。授顺德推官,入为吏科给事中。上疏劾相嵩,且言:“陞下日事祷祀,而四方水旱愈甚。”杖阙下,系锦衣卫狱,历三年。上用箕神之言,释先生与杨斛山、刘晴川三人。未弥月,上为箕神造台,太宰熊浃极言不可,上怒,罢浃,而复逮三人狱中。又历两年,内殿灾,上於火光中,恍惚闻神语令释三人者,於是得释。家居十九年。穆宗登极,起太常少卿。所上封事,刺及内侍,出为山东佥事,转南京司业,复入为太常。隆庆三年十月,卒於家。年六十四。早岁师事东廓、龙溪,於《传一习一 录》身体而力行之。海内凡名王氏学者,不远千里,求其印证。不喜为无实之谈,所谓节义而至於道者也。《恭节周讷谿先生怡》  讷谿说:“一陽一明一日早起看天,欲有事,即自觉曰:‘人方望雨,我乃欲天晴。’其省如此。”

讷谿说:“东廓讲学京师,一士人诮之曰:‘今之讲学者,皆服尧之服,诵尧之言,行桀之行者也。’东廓曰:‘如子所言,固亦有之。然未闻服桀之服,诵桀之言,而行尧之行者也。如欲得行尧之行者,须於服尧之服,诵尧之言者求之。且不服尧之服,不诵尧之言,又恶在其行尧之行也?’士人愧服。”

讷谿谓:“司训邵西林曰:‘子愤士之不率教乎?譬诸津济,游人喧渡,则长年三老,舣舟受直,择可而载。若野岸舟横,客行不顾,则招招舟子,岂容自已?凡教倦即是学厌。’”  西川问学,曰:“信心。”

思不出位,是不过其则。

士有改行者,西川谓“初念未真”。曰:“不然,惟圣罔念作狂,君子小人,何常之有?”  当此世界,若无二三子,未免孤立无徒。

囚对

周子被罪下狱,手有梏,足有镣,坐卧有匣,日有数人监之,喟然曰:“余今而始知检也。手有梏则恭,足有镣则重,卧坐有匣则不敢以妄动,监之众则不敢以妄言,行有镣则疾徐有节,余今而始知检也。”

提学薛方山先生应旂

薛应旂号方山,武进人。嘉靖乙未进士。知慈谿县,转南考功,陞浙一江一 提学副使。其鋻识甚一精一,试慈谿,得向程卷曰:“今科元也。”及试余姚,得诸大圭卷,谓向程曰:“子非元矣,有大圭在。”已果如其言。先生为考功时,寘龙溪於察典,论者以为逢迎贵溪。其实龙溪言行不掩,先生盖借龙溪以正学术也。先生尝及南野之门,而一时诸儒,不许其名王氏学者,以此节也。然东林之学,顾导源於此,岂可没哉!

薛方山纪述

颗之学者,知即为行,事即为学。今之学者,离行言知,外事言学。一念不敢自恕,斯可谓之修;一语不敢苟徇,斯可谓之直;一介不敢自汙,斯可谓之廉。

气者所以运乎天地万物者也。有清则有浊,有厚则有薄,穷则变,变则通,故一治一乱,皆非一日之积也。

圣人制命,贤者安焉,不肖者逆焉。

万物皆备於我,不可以物为非我也,然而有我则私矣。万物皆具於心,不可以心为无物也,然而有物则滞矣。

一陰一陽一之气,凝者为石,流者为水。凝者无变,信也;流者无滞,智也。孔恶其硜窒也,孟非其激逆也。信立而通则不窒矣,智运而正则不逆矣。

画者象也,值其画者变也。潜龙勿用者辞也,用其辞者占也。斯义不明,附会无不至矣。

时之汙隆,民之休戚,其几安在哉?存乎士风之直与佞耳。

灸过则长善矣,甘贫则足用矣。  治世之教也,上主之,故德一而俗同。季世之教也,下主之,故德二三而俗异。

义协则礼皆可以经世,不必出於先王;理达则言皆可以喻物,不必授之故典。

薛文清之佐大理,王振引之也。当时若辞而不往,岂不愈於抗而得祸乎?此崔后渠梦中所得之言。

颗诸侯多天子继别之支子,故不得犯天子以祭始祖;大夫多诸候继祢之支子,故不得犯诸侯以祭先祖。汉、唐以来,则无是矣。礼以义起,报宜从厚,今士大夫之家庙,虽推以祭始祖亦可也。  颗者谏无官,以天下之公议,寄之天下之人,使天下之人言之,此其为盛也。  颈使薛畏斋先生甲

薛甲字应登,号畏斋,一江一 一陰一人也。嘉靖乙丑进士。授兵科给事中。劾方士邵元节,降湖广布政司照磨。历宁波通判,保定同知,四川、赣州佥事副使。以忤相嵩,拾遗免。先生笃信象山一陽一明之学,其言格物即所以致知,慎独即所以存养,成物即所以成己,无暴即所以持志,与夫一在一精一中,贯在一中,约在博中,恕在忠中,皆合一之旨,此学之所以易简也。先生曰:“古今学术,至於一陽一明渐尔昭融。天不假年,不能使此公缕析条分,以破训诂之惑,用是学者虽略知领悟,而入之无从。区区不自量,妄意欲补其缺,会缺所闻,总成一书,名曰《心学渊源》。冀传之来世,以俟知者。”羲按,一陽一明之格物,谓致吾心良知之天理於事事物物,则事事物物皆得其理。意在於事亲,则致吾良知於事亲之物,去其事亲之不正者,以归於正。事亲之物格,而后事亲之知至。先生之格物,以感物为格,不能感物,是知之不致。一陽一明以正训格,先生以感训格,均为有病。何不以他经证之?意以知为体,知以物为体。毋自欺,良知也;好恶,物也。好恶至於自慊,则致之至於物矣。不忍堂下之牛,良知也,举斯心而加诸彼,则致之至於物矣。盖至於物,则此知纔非石火电光,所谓达之天下也。此正致之之法,与扩充同一义耳。格当训之为至,与神之格思同。二先生言正言感,反觉多此一转。所致者既是良知,又何患乎不正不感乎?

文集

陆子之学,在“先立其大”;朱子之学在,“居敬穷理”。学者苟能存先立其大之心,而务朱子之功,则所谓居敬者,居之心也,所谓穷理者,穷之心也,则朱、陆合一矣。

论道者,须一精一且详。一精一则理透,详则意完。如惟一精一惟一之语,更建中建极,一贯性善,数圣贤发明,而理始彻。岂非一精一耶?又本之以《六经》,辅之以四子,而意始完。然则一精一与详,信乎不可缺一也。若孟氏以后,历千年而有象山,有一陽一明,可为一精一矣,而享年不永,不获有所着述以示后人,虽欲详,不可得也。至於朱子,字字而议,句句而论,可详矣,然改易《大学》,而以格物为穷物之理,集义为事事求合於义,则与义袭而取者,何以异耶?循此而求之,虽欲一精一亦不可得也。  致知格物之说,夫子传之曾子,曾子传之子思,而有“明善诚身”之论。所谓明善,即致知也;所谓诚身,即诚意也。虽不言感物,然获上治民,悦亲信友 乃其验处,即格物也。至子思传之孟子,则述师传而备言之,而曰“至诚而不动,未之有也。”则格物之为感物,彰彰明矣。(夫不能感物者,必其知有未致,致有未尽也。故孟子曰:“爱人不亲反其仁,治人不治反其智,礼人不答反其敬。”反之者,致之也。此之谓致知在格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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