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三十四 泰州学案三(7)
邸中有以“明镜止水以存心,太山乔岳以立身,青天白日以应事,光风霁月以待人”四句,揭于壁者,诸南明指而问曰:“那一语尤为喫紧?”庐山曰:“只首一明字。”时方饮茶,先生手持茶杯,指示曰:“吾侪说明,便向壁间纸上去明了,奈何不即此处明耶?”南明怃然。先生曰:“试举杯辄解从口,不向鼻上耳边去。饮已,即置杯盘中,不向盘外。其明如此,天之与我者妙矣哉!”
一衲子访先生,临别,先生求教,衲子曰:“没得说,你官人常有好光景。有好光景,便有不好光景等待,在俺出家人只这等。”先生顿首以谢。
先生既中式,十年不赴殿试。一日谒东廓于书院,坐定,问曰:“十年专工问学,可得闻乎?”对曰:“只悟得无字。”东廓曰:“如此尚是门外人。”时山农在座,闻之,出而恚曰:“不远千里到此,何不打点几句好话,却倒了门面。”闻者为之失笑。
塘南曰:“学以悟性为宗,顾性不易悟也。”先生曰:“吾向者自以为悟性,然独见解耳。今老矣,始识性。”曰:“识性如何?”曰:“吾少时多方求好色奉目,今目渐暗;多方求好声奉耳,今耳渐聋;多方求好味奉齿,今齿渐落。我尚未死,诸根皆不顾我而去,独此君行住坐卧长随不舍,然后觌面相识,非复向日镜中观化矣。”
竣天台行部至宁国,问耆老以前官之贤否。至先生,耆老曰:“此当别论,其贤加於人数等。”曰:“吾闻其守时亦要金钱。”曰:“然。”曰:“如此恶得贤?”曰:“他何曾见得金钱是可爱的?但遇朋友亲戚,所识穷乏,便随手散去。”
先生与诸公请教一僧,僧曰:“诸公皆可入道,惟近溪不可。”先生问故。僧曰:“载满了。”先生谢之。将别,僧谓诸公曰:“此语惟近溪能受,向诸公却不敢进。”
有学於先生者,性行乖戾,动见词色,饮食供奉,俱曲从之。居一岁,将归,又索行资,先生给之如数。门人问先生,何故不厌苦此人?曰:“其人暴戾,必多有受其害者,我转之之心胜,故不觉厌苦耳。” 一邻媪以夫在狱,求解于先生,词甚哀苦。先生自嫌数干有司,令在座孝廉解之,售以十金,媪取簪珥为质。既出狱,媪来哀告,夫咎其行一贿,詈骂不已。先生即取质还之,自贷十金偿孝廉,不使孝廉知也。人谓先生不避干谒,大抵如此。 先生过麻城,民舍失火,见火光中有儿在,先生拾拳石号于市,出儿者予金视石。一人受石出儿,石重五两,先生依数予之。其后先生过麻城,人争之,曰:“此救儿罗公也。” 侍郎杨复所先生起元 杨起元字贞复,号复所,广东归善人。万历丁丑进士。授翰林院编修。历国子监祭酒,礼部侍郎。最后召为吏部侍郎兼侍读学士,未上而卒,年五十三。先生之父传芬,名湛氏之学,故幼而薰染,读书白门。遇建昌黎允儒,与之谈学,霍然有省。因问:“子之学,岂有所授受乎?”允儒曰:“吾师近溪罗子也。”无何,先生在京,而近溪至。先生大喜,遂称弟子。时一江一 陵不说学,以为此陷阱不顾也。近溪既归,先生叹曰:“吾师且老,今若不尽其传,终身之恨也。”因访从姑山房而卒业焉。常谓邹南曰:“师未语,予亦未尝置问,但觉会堂长幼毕集,融融鱼鱼,不啻如春风中也。”先生所至,以学淑人,其大指谓:“明德本体,人人所同,其气禀拘他不得,物欲蔽他不得,无工夫可做,只要自识之而已。故与愚夫愚妇同其知能,便是圣人之道。愚夫愚妇之终于愚夫愚妇者,只是不安其知能耳。”虽然,以夫妇知能言道,不得不以耳目口鼻四肢之欲言性,是即释氏作用为之性说也。先生之事近溪,出入必以其像供养,有事必告而后行,顾泾一陽一曰:“罗近溪以颜山农为圣人,杨复所以罗近溪为圣人。”其感应之妙,锱铢不爽如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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