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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五回 尽臣职文徵君迁谪辽东 重朋情洪太常奔驰吴下(2)

素臣感激非常,涕泪横流。出处之计,从此决绝。待怀恩宣完令旨,拜谢起来,除去巾帻,关好如意,纳银于袖,又谢怀恩之劳,大家方才入座。长卿根问谢红豆宫中谏救之语,怀恩太息道:“此宗社苍生之福,不独文先生之福,一身受之。但咱们老大徒伤,不及一六七岁女娃,为可愧耳。这女娃朝拜一娘一娘一,奏对称旨,赐茶赐宴,诸般赏赉,咱不絮述。只讲万岁进宫,提起文先生之事,说阁臣拟旨如此,文白之罪自无可赦,非朕之不受言矣。他便跪将下去,朗朗奏道:‘文白之言过于狂直,然亦一党一 桐、冯时有以激之。皇上因求直言而诛直言之士,窃恐天下后世以为口实,不如赦之,以明圣主优容之度。”万岁爷道:“这文白自为狂吠,怎说一党一 桐、冯时有以激之?一党一 桐、冯时欲朕长生,而文白斥圣教为异端,请诛西天佛子,是欲朕早死也,其罪何可赦乎?”女娃奏道:“一党一 桐欲以天子驭世之权,悉归司礼,冯时欲以释氏空寂之教,易百王治世之经,其意即欲皇上长生,其立说则已骇人听闻。文白草莽之臣,读了几句死书便认定宦官系难养之人,释氏为无父之教,又被一党一 桐、冯时已甚之词一激,他迂腐之性勃然而发,以致类于狂肆,其实心本无他,与直言极谏四字原不甚相悻!昔韩愈请烧佛骨,岂亦欲宪宗之早死邪?后世因此推崇,至今祀税孔庙,则文白之罪似可从宽。况揣文白之意,非早拚一死以博万世之名,即认定直言极谏之科,必应为痛哭流涕之论,皇上若加以死罪,适足以成文白之名,而彰皇上拒谏之失也!’万岁爷道:”彼以区区一衿,在君父之前敢如此放肆,诛之适当其罪,有何名可成?‘女娃道:“自古忠臣不过不畏强御,国师系皇上尊礼之师,司礼系皇上亲信之臣,文白以区区一衿,敢于指斥其短,欲诛戮其身,真可谓不畏强御者矣。比着那史册上的朱云请剑、李膺破柱,更足耸人听闻,皇上加以极刑,天下后世有不啧啧叹羡称为忠臣者哉!’万岁爷沉吟了一会道:”据你说来,这迂儒只是沽名钓誉,原非藐视朕躬,朕若杀之,天下后世俱称为忠臣,则将称朕为昏君矣。‘女娃便叩头说:“诚如圣谕。’万岁爷大笑道:”朕当为汝赦之。‘那女娃复山呼叩谢道:“如此则天下后世皆颂皇上为明君、为圣主矣!臣妾不胜踊跃欢汴之至!’各位老先生以为何如?”长卿等俱以手加额道:“此非仅闺阁之祥,实邦家之福也。”

素臣心上更自感激,正欲根问红豆于赏赉之外得何恩旨,怀恩已立起身来说道:“咱去复东宫爷令旨要紧,文先生也不可耽搁,当速赴兵部,省得又有变端。”素臣应诺,同日月等送出怀恩。写一封家书,分银五十两,长跪痛哭,托长卿寄回。略略吃些茶饭,就忙忙的同着校尉,向兵部投到,自奔辽东去了。长卿、日月同送素臣回来,日月自去收拾行囊,挈眷回籍。长卿在本衙门给假两月,要亲往吴一江一 寄书。因向亲友借贷盘费不出,典去了半宅房子,担搁至九月十九日,方得起身,带一老家人洪年,雇着长行牲口,到扬州换船,直至吴一江一 ,问到素臣门首,只见门上贴着吴一江一 县的封条,吃了一惊,根问邻居,俱说是报了保举的一日,合家搬避,不知去向。长卿疑惑不定,且寻饭店住下。

次日,问到双人家中,只见墙门内高贴红单,上写“贵府相公余玉冰中式戊子科应天乡试第二十八名”字样,长卿见双人高中,心中甚喜,忙叫洪年投贴进去,里边走出老苍头来,说道:“家爷到南京谒见房师去了,老主母又有小恙,老爷是那里来的?有甚说话?待老一奴一传进。”长卿道:“我在京中下来,一则拜贺你主人,二则要问那文素臣老爷的家眷现在搬往何处?”这老苍头不等长卿说完,慌忙摇着头道:“不知道,不知道,连影子也不知道,请老爷别处去问罢。”连连的摇着头儿,竟自进去了。长卿气得发昏,暗忖:这老一奴一怎如此放肆?待要发作几句,却因与双人相与,兼知他令堂有恙,不敢造次,只得走了出来。想起素臣的堂叔何如,并好友景日京,因逐家去访问。那知何如、首公与双人同榜中了,俱往南京;心真、无外,久经游学;日京小试不利,七月初间出门,连家中都不知所往;梁公、成之出场后即结伴进京去了;只剩一敬亭在家,三日前又被一江一 西提学接去讲学。累这长卿连日寻访,杳无下落,各家门上俱像约会定的,一说到素臣家眷,都变色摇头,连声拒绝。长卿又气又急,惊疑不已。这一日清早起来,正打算城隍庙中去求签,只见双人家中那苍头从外面问将进来,长卿正待叫应,询其缘故,却随后就是几个青衣人,一拥而入,把长卿主仆二人一索锁住。正是:

凯弦入酒疑蛇影,鱼服潜龙困豫且。

总评:

素臣征苗一段议论,非洞悉古来平苗方略者不能道其只字。不得其意,百征不服;即取,亦旋叛耳。作者边才高出成继光、俞大猷诸君之上。

入湘灵后复补叙璇姑,此更与红豆照面,所未见者天渊一人而已。素臣红豆与士豪同日引见,此已联络无痕,而究未及天渊一字也。今使士豪与素臣覿面长谈,透出止有一弱女云云,遂使天渊如帘内美人若隐若现。文心之妙,更何可言!

分是容丸以赠士豪,不过为军中之用耳。而天渊复于此百十丸中呼之欲出。文心之妙 更何可言!

素臣具此才德,本思用世;因恐不能了事。尚在两可,大约出者六七,处者二三。今受东宫知遇,其出而不处之意方决,拨乱之机实由于此。使伊吕不遇汤武,亦终其身为农夫、渔夫而已。吁!可叹哉。

红豆之数素臣,妙以委婉令其憨直,以憨直济其委婉。不委婉则直言不入,不憨直则其气不壮。况在七岁之小女娃,尤足动人主之惊且怜耳!邺侯而后,一人而已。

素臣极谏迁谪,庸手为之,只一层叙述耳。此则先拟极刑,后得开释。、而开释之前,于素臣意中时作加重之虑,开释以后忽更迁谪,一层分作四层,遂平添无数变幻、无限波澜。

不特素臣被谪层叠作势,即红豆于殿上宫中两次奏对,亦先虚后实,分作四层叙述。拜跪御前,奏对多时,龙颜欢畅,此于素臣目中虚叙;殿上之对,不知所奏何语,极力辩白,侃侃而争,并说皇上是个昏君,此于长卿耳中虚叙;宫中之对而未究所奏之详,然后之日月、怀恩两番口述为实叙;而股上之对始知其语,宫中之奏始得其详。于此可悟古人作文从无笼统囫囵之事。

“双人老苍头摇头而答”一段,可诧极矣。尤诧者苍头从外问入,随后青衣人拥入,将长卿方仆锁住也。奇文妙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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