诡谜坊(2)
“李大人不知也正常,在下暂无一官半职在身,近年常四处游历,在柳州、梧州、封州一带,都发现有这龙氏的足迹,只是他们极其狡诈,会和地方士族乡绅串通一气,或瞒骗官府或杀人灭口,就如方才李大人所说,那些沿途被屠灭的村子……就有几分像他们惯用的伎俩。”
“莫非背地组织盗挖玉矿,私下进行玉石运贩的人,都与这龙氏有关?而禹门坊中有人接应?”
“这些在下就不得而知了,只是推测。”司青简连连摆手。
但李毅观还是起身朝他拱手:“谢举人公指点。”
司青简点头:“既如此,为保曾家安全,我有一位医道翰林,请他帮忙调查一下药粉吧。”说罢起身告辞。
李毅观送出门去: “得举人公相助,下官感激不尽。”
当夜曾小玉则发起严重的高烧,所以她不知道曾家当天发生了怎样的事故——
曾家牵扯上人命官司了!
禹门坊二巷陈家的幺女儿陈芸儿死了,死因有疑,但表面来看,应是被她自己活活掐死的。还有比这更匪夷所思的么?
衙门的仵作连夜来查验尸体并了解经过,最后初步得出的结果,陈芸儿全身除被她自己掐出的淤痕外,没有任何外伤,加上双目圆凸和吐舌等症状,应是单纯死于窒息。
但整件事疑点颇多,官差在坊间巷子的街坊中一一盘问,才知道陈家昨儿晚上就挨家挨户在找陈芸儿,说她不见了,但不知怎么,第二天傍晚她突然出现在禹门坊曾家。
而惟一在她死前跟她有过交集的曾小玉,又因为惊吓变得人事不知,而她拿来的药包则被带回去仔细查验。
坊间的谈论就沸腾起来了;怀疑曾家害人的倒不多,人们的主要矛头还是指向今年初陈家发生的那场变故。
所谓女子心性薄弱易犯癔症,又最招吊客,必定是陈家的人得罪了大榕树上那些吊死鬼,这日瞅准机会又来索命了!
茫茫雨中的小巷,被冲刷得澄净的青石板路倒映出黯淡的天光。
她没命地在雨中跑,每一步都溅起水花,几次差点滑倒,人也累得“呼哧呼哧”喘气,明明拐过这条街去,就能看到曾宅的大门了吧?但这段回家的路怎么都跑不到尽头?
她低头看看地面,寒意像蔓延的蜘蛛丝那样爬上脊背,再猛地回头望向身后,霎时间惊得瞠目结舌——
就在她面前的高处,影影绰绰挂下来几片肉干色的阴影,在不甚明亮的光中,像一排钩在树枝上的破风筝。
吊、吊丧客?
她脑子里“嗡”地一震,从小到大,街头巷尾的阿婆婶娘们最常说的鬼怪故事里,都有关于吊丧客的,其实说 白了就是吊死鬼,大多是那些跟男人或婆婆怄气后满含怨愤上吊死的女人所化,它们藏在废弃的房梁上、磨盘后、砖缝里,不知何时就会出现,将你蒙头魇住,当你 浑浑噩噩之际,那上吊的麻绳就会套进脖子里,将你跟它们一般吊起挂到高处,直至断气为止。
她继续向前奔逃,前方的道路却突然拐了一个大弯——
大榕树?
前方又出现一条人影,他缓缓走到树下,俯下身去用一把匕首状的东西开始挖泥,曾小玉的疑惑更甚,不由自主跟过去:“你在挖什么?”
“这个。”那人从浮土中拿起个东西,举到她面前,好像是个雕镂状不规则圆形的玉佩,但颜色深暗又肮脏。她下意识地后退一步避开:“什么东西?”
“死玉……”
那人答了两个字,平底骤然刮起旋风,将那人面上的阴翳吹散去,曾小玉瞪大双眼:“龙五?”但立即被周遭无形的力道拖入一片漆黑,她的心也如坠落石块般“咯噔”掉入虚空之中,双手拼命伸出想抓住什么,却挣扎着醒了过来。
睁开眼睛,原来是做梦。
梦里的情景如潮水般迅速在脑海中消散,她才发现自己好端端躺在自己房间的床上,床头有一灯如豆,床边雕花窗框上蒙蔽的洁白窗纸透进朦胧的微光。
屋外有细碎的人声走动,接着有些话语声飘来:“小玉还睡着?”
“是的,大小姐。”
是姐姐曾韶乐和王婶的声音。
“这丫头……啧啧!”曾韶乐用惯常的口气道,“这状况竟不知是好事还是坏事?”
王婶接口道:“自然是大好的喜事,对方是那样的人家,小小姐这两年总受些惊吓横祸,但到底没有性命大碍,想来等进了那边门,自然时来运转……”
那边门?什么意思?曾小玉敏感地头皮一跳,顾不得许多翻身下床去,却不小心碰到床边水盆架子发出“嘭”的一声金属响,立刻把屋外两个人惊动了,王婶首先冲进来:“哎?小小姐?”
曾小玉站在那里,头脑止不住有些晕眩,扶住架子一边望向她二人:“你们、你们刚才说什么?”
曾韶乐有些古怪地笑了笑:“没想到身为长姐我的亲事还未定,就有人来对你提亲了。”
“提亲?”曾小玉只觉五雷轰顶一般,慌乱起来,“什么提亲?谁?”
曾韶乐却弯起嘴角:“那天你晕过去了,不然你兴许还能看到未来夫婿一面,就是那天的客人,现任封兴县丞的那位司诚毅公……”她说到这, 故意把话停住,眼睛眨也不眨地看着小玉,“听说,你跟那位司公子去年在广宁竹萝村,曾有过一面之缘?他竟对你念念不忘,拜托他父亲着人上门提亲了,但爹爹 还在斟酌,没马上应允……那日司大人与公子来端州城有事,顺道登门拜访来咱家的。”
“什么?”曾小玉突然觉得有股暴雷朝着头顶劈落,整个人好似炸开了一般,“你说的真是……司青简?”
“看把你高兴的!”曾韶乐沉浸在自己的想象中,“司大人,啧啧!当真如书里写的人物一般,所谓风流倜傥就是如此吧?”
“不、不……”曾小玉犹如听见魔咒一般,双手不自觉抱着头,全身害怕地蜷缩起来,脑海中过灯画似的闪过一幕幕画面,从广宁的江水到山峦,从蛇群到崩塌,但一瞬间又跳到刚才的梦境中,那个出现在她面前的修削身影……
四、惊魂
先不提提亲之事,陈芸儿之死绝不简单,她的异常和暴毙,跟她哥哥年初时在大榕树那场意外有什么联系?还有曾小玉自己在噩梦里看到的情形,那棵大榕树究竟有什么古怪?
将养几日,身上的病气渐散,但心头的疑虑渐长,她觉得自己得去大榕树下看看。今夜就是陈芸儿的“头七”了,听说她的尸首由仵作检验过 后,已由陈家领回,曾家还出了一笔银钱安抚,但事情远远没有过去。巡检司署的李毅观李大人亲自几番来录过笔供,虽然闺阁之下男女避嫌,家人没让曾小玉见到 李大人,但曾小玉知道自己依然有嫌疑。
二更时分,坊间大门早就关闭,只有巡更人在巷子里游走。
禹门坊西北方巷子,向来没有几户住家,曾小玉借着月色,凭记忆的大概方向往巷子深处探去。
这里的路鲜少有人走,石板缝隙都漫出湿滑的青苔,她几次差点滑倒,终于靠近榕树下,却依稀看到那浓暗中有个拉长的白影。曾小玉的心陡然提起,连忙收住脚步,借着夜色微光想看清那是什么。
白影飘飘摆摆,像一段祭奠的白幡,曾小玉强自镇定,也许是陈家在陈安出事后,在此供奉祭奠留下的吧。
近百年树龄的大树下,根须弥漫而盘根错节,曾小玉四顾周遭,好像并没有什么异样。只是想到这半年怪事频发,莫非树下真有什么东西?
她俯身凭着记忆到处察看,用手不停地拨开杂草,突然有一处草丛被她很轻易地拽了起来,原来这里是虚掩着的,她心中一动,随手扔掉那把草就去察看,却不曾想身后冷测测传来声音:“别动。”
她背脊寒毛顿时竖起,脖颈僵硬地侧目去看,就在十步开外处,站立着几个高大的身影。她定了定神,大着胆子反问:“什么人?”
几个人影却不说话,慢慢靠近围拢上来,曾小玉后退两步,那些人则手臂一摆,骤然露出藏在袖后的寒光。
“你、你们……”她的瞳仁陡然放大,那几个人的轮廓显现出来,为首的中年人是陈家的父亲,还有陈角两兄弟?
陈父脸上满是黑沉阴郁的死气,他默不作声,只是攥住手里的刀逼迫过来:“曾、小、玉……”
“你们想做什么?”
“想不到你自己送上门了……该死!”对方恶毒的话语在这冷僻的巷子尽头回荡,陈父的刀尖已朝她狠戳过来,曾小玉双手撑地不断后退躲避——
“你们为什么要杀我?”
“爹,解决了她,咱就赶紧上船了。”陈角上来按住她的手脚。
哪知突然“当”的一声,有什么东西打中陈父的头,疼得他“啊呀”一声弯下腰去,陈家兄弟一愣:“爹?怎么了?”
“别管我,快!先解决掉这女人,误了船要被发现的!”陈父止住想去察看的陈角,“别管那么多快动手!不然你们妹妹白死了!”
陈角立刻拿起刀就要往曾小玉的脖子上抹,但曾小玉本能地低头去咬陈角抓住自己的手,这一口用了死劲儿,咬得他哇哇直叫。趁他手上略松,曾小玉手脚并用就往旁边躲开去。
陈角也不含糊,拎刀追着就扑过来,但这时从旁边的黑暗中猛地窜出一道人影,凌空光寒挥动,陈角擎着手呆立原地,他的刀已经应声而落。
“谁?”几个人震惊之余,一个修削的身影从一侧暗影中走出,一柄刀横在胸前蓄势待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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