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桩时过境迁的强奸案(3)
来源: 未知 作者: 笑一笑 时间: 2016-11-17 阅读: 次
“你瞎扯什么!沈同志。”苏有娟叫道,“我儿子怎么会犯浑强奸这个老女人?”
许多人在窃窃私语,老沈又接着说,“就是嘛,张亚东若犯下强奸罪,考得再好也上不了大学,他得去监狱蹲着。但是事情掉了个个儿,恰恰是反着的。大家都已经知道了,是刘晓英强奸了张亚东。她刚才自己也承认了。可是法律保护妇女,即使她搞了张亚东,也定不了强奸罪。当然喽,要是在强奸过程中刘晓英损害了张亚东的身体,损害了他某一个器官,”说到这里,老沈有意识停顿了一下,他确信所有人都听得津津有味。“那就是另一回事了,可以以故意伤害罪起诉她。不过看来没这些情况,你们都回去吧,刘晓英只能受到道德谴责,不会有法律来惩处她。”
大家都笑了,还是做女人好,做女人可以随便强奸男人。有人对苏有娟说,“你儿子白让人搞了。”
苏有娟连着呸呸呸,以此去除晦气。
这件事发生在1983年。三十三年后,也就是2016年,张亚东已经五十一岁了。现在他是太平县法院的院长,作为尽职尽责的法官,即使在闲暇的时候张亚东也会有一些稀奇古怪的想法。他在废纸上画圈,一只手的手指头在另一只手的手掌心里画太极图,这些全是无意识的动作。其实他心里在想些完全不搭界的事儿,他常常会想一些有关人的临终关怀和安乐死的事情。人在什么时候在什么境况下以什么方式了结自己比较合适,或者比较合算?这的确是个问题。张亚东自己还没到这个年纪,但是他母亲已经七十多了。苏有娟一直在念叨安乐死,她很讨厌继续活下去。两年前她就已经开始向往死亡,她认为死亡将让她获得最终的幸福和安祥。张亚东的父亲八年前病故了,苏有娟仍然住在幸福县城的马坊街,她是马坊街上众多孤寡老人中的一个。张亚东有意把母亲接到太平县来跟自己住,却被苏有娟拒绝了。她不相信和儿子儿媳以及孙子住在一起能过得和睦,那样一种前景只是让她想一想都会无端地恐惧。她坚持一个人过,坚守自己孤独凄清的晚年。她认为自己身体里的各个部位已破绽百出,尽管这些慢性疾病一时半会还要不了她的命,却又无时无刻不在折磨她。她无法睡眠,行走困难,躺着也难受,总之怎么都不行。更不可思议的事情是许多老年人病到她这种程度大都成了老糊涂,脑子不清晰,丢三落四,失忆,不认识人。也不记得路,走到哪儿把自己扔在哪儿。苏有娟不是这样,要命的是她越活脑子越清楚,她记得所有那些应该记得和不应该记得的事儿。于是苏有娟活得更辛苦,活得更累。记忆在累加到一定程度的时候,最好能做一做减法。但是苏有娟临到终点,她背负的负担不仅没有减少,相反还在增加。因为从前忘记了的一些东西又回来了,又都记起来了。她一直在做加法,这可真要命,苏有娟因此很不想再活下去。她经常跟张亚东抱怨说,“你帮帮我吧,我想安乐死。儿子你就给我搭把手吧,我实在是很想去见你的父亲。”
张亚东相信母亲说的是真话,她没有理由骗自己的儿子,可是苏有娟企图安乐死的方式偏偏是不停歇地给自己治病。她参加马坊街上各类江湖骗子组织的健康讲座,按时到医院去排队拿药,长期按医嘱服用各种药物。外人肯定认为苏有娟是在希望自己能够长寿,没人明白她正在死心塌地地渴望死亡。母亲为什么会这样?她暗示自己的儿子施以援手,也就是说苏有娟盼望着张亚东为自己实施安乐死。她为什么想要这样死?是她给了儿子生命,然后在她最想结束生命的时候由儿子来帮她完成。苏有娟说,这才是完美的伦理结局。养儿子是干什么的,是尽孝。最大的尽孝恰恰是干这个:在母亲不想活下去的时候帮助她离开人世。
苏有娟和儿子讨论这个问题,张亚东做不了,他不会那样做,他对母亲下不了手。法律上也不行,那样做将构成谋杀罪。人们不会说母亲选择了安乐死,只会说是法官谋杀了自己的母亲。他把母亲的话当作老年人的奇谈怪论,当作偏执狂的幻想,他不会也不能允许自己的母亲那样做。于是张亚东选择了另一种方式,每到周末就从太平县回到幸福县去陪伴她,儿子的陪伴或许能让苏有娟更放松一些。好在太平县和幸福县本来就是邻县,相距很近。但是苏有娟的话还是触动了张亚东。他是法官,经常在内心里模拟审判自己。如果真按母亲的话做了,按法律条款来计算应该判几年刑期,最高几年?最低又是几年?模拟审判比真实审判更严苛。张亚东既是被告,又是法官。当张亚东在手心里画太极的时候,其实他内心里正在给自己开庭。他在一个模拟的法庭里审判自己。法官张亚东非常热衷于潜藏在自己内心深处的这种游戏,多年来一直都是这样。
事实上这样的模拟审判在很早很早以前就开始了,在张亚东还没有成为法官或者还没有接触到法律条文之前就已经开始了。
张亚东在那个夏天被苏有娟送到乡下,在烟灯村姥姥家住了两个多月,母亲说是要避避风头。那起强奸事件是马坊街的一桩丑闻,刘晓英从此成了一摊臭狗屎。即使张亚东只是一个受害者,苏有娟也不想让他在人们眼里招摇过市。她把他隐藏到乡下去是对的。两个多月之后,张亚东的录取通知书来了,他被北京的一所航天航空大学录取。有了这样的好消息,苏有娟也没让儿子回到马坊街。她和丈夫一起到烟灯村,直接把儿子从乡下送到北京。张亚东在北京学习了四年航空知识,毕业后在一家研究所工作。奇怪的是他不喜欢甚至厌恶自己从事的职业,与此同时他异常疯狂地迷上了法学。张亚东没有任何法学方面的基础,却在次年考上了武汉市中南政法大学的法律研究生。学完法律,张亚东到了太平县。他从书记员做起,慢慢做到院长的位置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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