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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桩时过境迁的强奸案(3)

来源: 未知 作者: 笑一笑 时间: 2016-11-22 阅读:

  “是的。”刘晓英平静地说,她认罪服罪。
  在场的人都不作声。他们终于在自己的地盘上看到了稀罕事,只听说男人强奸女人,不曾想女人也可以强奸男人。更有意思的是张亚东是马坊街公认的好孩子,大家看着他长大。在张亚东蹒跚学步的时候,许多人都捏过他脸蛋,扯过他小鸡鸡。为什么刘晓英会强奸他?他才刚刚长成,刘晓英就对他下手了。可是刘晓英也不是破鞋,不是坏女人。相反她有很好的口碑,这事真他妈的诡异。
  “好吧,我同意。”老沈说,“我同意你强奸了张亚东。你自己招供了这事,还有马进谷作旁证。应该没问题了,这桩强奸案在马坊街确实发生了,不过我最后还有一个小小的疑点问一下你。”老沈露出狡黠的表情,“强奸的地点发生在你家里。这个我不太明白,张亚东为什么恰巧在他即将遭遇强奸的时候出现在你家里?或者他有没有预感到强奸将在他身上发生?地点不对啊,好像也不太有理由。”
  那么多人在场却鸦雀无声了。此时没人再瞧不起老沈,看来老沈的窝囊不过是伪装。矮墩墩胖乎乎的老沈其实并非草包,都在等着刘晓英,看她怎么回答。
  刘晓英沉思了好一阵子,很多人后来都认为她实在太悲伤了,悲伤让她一时间说不出话来。她说,“我没别的办法,张亚东是我叫来的。我找他来是要询问顾学农的消息。”顾学农是刘晓英的养子。顾大忠和刘晓英抱他回来时,他还在襁褓中,那时候他是谁丢在医院走廊里的一个弃婴。好不容易养大了他,夫妇俩视为己出,但是他却失踪了。顾学农十五岁,比张亚东小三岁。刘晓英找张亚东询问养子的消息不是没有道理,因为顾学农性格孤僻,长得腼腆,却偏偏喜欢和比自己年纪大的孩子一块儿玩。“我没别的办法,”刘晓英强调说,“我必须找到顾学农,于是我叫来了张亚东。我就是想问问他知不知道顾学农的去向,他去了哪里。顾学农离开之前有没有跟他说过什么,他是否知道一点点蛛丝马迹。”说到这里,刘晓英开始声泪俱下。悲伤让她又活过来了,她从僵尸重新又活回一个女人。“在场的街坊邻居们,你们如果有什么线索也请告诉我。刘晓英在这里求你们了,没有顾学农我活不下去。”
  苏有娟希望这件事情能尽快板上钉钉,不想再有变故。很显然刘晓英东拉西扯地提到顾学农,无非是要博取别人的同情。“问消息就问消息,为什么要祸害我儿子?”苏有娟咄咄逼人地追问道。
  刘晓英垂下头去。
  又有哄笑声,有人说,“见娃儿起了色心呗。”
  “可不是。”
  “沈同志,你还不给她拷上手拷关进去?”
  老沈笑了笑,反问苏有娟,“张亚东有十八岁吗?”
  “也巧,”苏有娟说,“今天正好是我儿子十八岁生日。早上还煮了两只熟鸡蛋他吃,我儿子现在是成年人了。”
  “呵呵,这样啊。”老沈又挺了挺腰,他说,“那我就告诉你们吧,如果,呵呵我说的是如果——是张亚东强奸了刘晓英,那么将构成强奸罪。因为张亚东有十八岁,有承担法律责任的能力。”
  “你瞎扯什么!沈同志。”苏有娟叫道,“我儿子怎么会犯浑强奸这个老女人?”
  许多人在窃窃私语,老沈又接着说,“就是嘛,张亚东若犯下强奸罪,考得再好也上不了大学,他得去监狱蹲着。但是事情掉了个个儿,恰恰是反着的。大家都已经知道了,是刘晓英强奸了张亚东。她刚才自己也承认了。可是法律保护妇女,即使她搞了张亚东,也定不了强奸罪。当然喽,要是在强奸过程中刘晓英损害了张亚东的身体,损害了他某一个器官,”说到这里,老沈有意识停顿了一下,他确信所有人都听得津津有味。“那就是另一回事了,可以以故意伤害罪起诉她。不过看来没这些情况,你们都回去吧,刘晓英只能受到道德谴责,不会有法律来惩处她。”
  大家都笑了,还是做女人好,做女人可以随便强奸男人。有人对苏有娟说,“你儿子白让人搞了。”
  苏有娟连着呸呸呸,以此去除晦气。
  这件事发生在1983年。三十三年后,也就是2016年,张亚东已经五十一岁了。现在他是太平县法院的院长,作为尽职尽责的法官,即使在闲暇的时候张亚东也会有一些稀奇古怪的想法。他在废纸上画圈,一只手的手指头在另一只手的手掌心里画太极图,这些全是无意识的动作。其实他心里在想些完全不搭界的事儿,他常常会想一些有关人的临终关怀和安乐死的事情。人在什么时候在什么境况下以什么方式了结自己比较合适,或者比较合算?这的确是个问题。张亚东自己还没到这个年纪,但是他母亲已经七十多了。苏有娟一直在念叨安乐死,她很讨厌继续活下去。两年前她就已经开始向往死亡,她认为死亡将让她获得最终的幸福和安祥。张亚东的父亲八年前病故了,苏有娟仍然住在幸福县城的马坊街,她是马坊街上众多孤寡老人中的一个。张亚东有意把母亲接到太平县来跟自己住,却被苏有娟拒绝了。她不相信和儿子儿媳以及孙子住在一起能过得和睦,那样一种前景只是让她想一想都会无端地恐惧。她坚持一个人过,坚守自己孤独凄清的晚年。她认为自己身体里的各个部位已破绽百出,尽管这些慢性疾病一时半会还要不了她的命,却又无时无刻不在折磨她。她无法睡眠,行走困难,躺着也难受,总之怎么都不行。更不可思议的事情是许多老年人病到她这种程度大都成了老糊涂,脑子不清晰,丢三落四,失忆,不认识人。也不记得路,走到哪儿把自己扔在哪儿。苏有娟不是这样,要命的是她越活脑子越清楚,她记得所有那些应该记得和不应该记得的事儿。于是苏有娟活得更辛苦,活得更累。记忆在累加到一定程度的时候,最好能做一做减法。但是苏有娟临到终点,她背负的负担不仅没有减少,相反还在增加。因为从前忘记了的一些东西又回来了,又都记起来了。她一直在做加法,这可真要命,苏有娟因此很不想再活下去。她经常跟张亚东抱怨说,“你帮帮我吧,我想安乐死。儿子你就给我搭把手吧,我实在是很想去见你的父亲。”
  张亚东相信母亲说的是真话,她没有理由骗自己的儿子,可是苏有娟企图安乐死的方式偏偏是不停歇地给自己治病。她参加马坊街上各类江湖骗子组织的健康讲座,按时到医院去排队拿药,长期按医嘱服用各种药物。外人肯定认为苏有娟是在希望自己能够长寿,没人明白她正在死心塌地地渴望死亡。母亲为什么会这样?她暗示自己的儿子施以援手,也就是说苏有娟盼望着张亚东为自己实施安乐死。她为什么想要这样死?是她给了儿子生命,然后在她最想结束生命的时候由儿子来帮她完成。苏有娟说,这才是完美的伦理结局。养儿子是干什么的,是尽孝。最大的尽孝恰恰是干这个:在母亲不想活下去的时候帮助她离开人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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