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一夜，我没有出手

在武术学校以全校第三名的优异成绩毕业后，我并没有如想象中那样顺利地进入梦寐以求的警队。我除恶惩奸的理想，在父母亲一次又一次求爷爷告奶奶般的奔走无果后，宣告破灭。

那段时间我很彷徨，找不到出路，只能像只无头苍蝇似的在家里乱转，我觉得很没劲。

有一晚我睡到半夜醒来，感觉很无聊，便趿着拖鞋想下楼去买两罐冰啤酒，有冰啤酒卖的便利店在我们小区的后面，为了省时间我从旁边一条小巷子里穿过去。

走了不到100米，我就听到前面有尖叫声，是女声，听得出是受到了极大的惊吓之后发出的。我下意识地快步走过去，就看见昏暗的路灯不远处，一个男人握着一把半臂长的尖刀架在一个女人脖子上，我马上意识到遇上劫匪了。

打量了那个男人两眼，我就知道他不是我的对手。我一记漂亮的飞毛腿准确无误地将男人手上的刀踢落在地，再使出一个擒拿手，对方就被我压住动弹不得。

女人感激万分地夺回被男人抢过去的包包，不停地向我道谢，口口声声叫我英雄，当她知道我是睡不着出来买啤酒时，立即从钱包里掏出三张百元大钞塞进我手里，我推搪不过只好收下了。

女人告别的时候一路走一路回头，频频向我挥手示意，她那种无限膜拜的眼神极大地满足了我想做英雄的成就感。

那晚我一边喝啤酒一边回味，原来进不了警队，也可以有机会做英雄的。

做了一次英雄，我似乎上了瘾。接着我连续几晚都故意半夜抄近路去买啤酒，可惜再没遇见过意外发生。

我不甘心无功而返，有一晚，我另辟蹊径，找了一条也是我们家小区附近人迹较为稀少的小道。这个城市布满了很多类似这样的小道小巷，这些都是罪案频生的最佳地点。

我在那条小道上潜伏了两晚，都没遇到什么意外。第三晚接近凌晨的时候，终于有状况了。我发现了一个男人，他不远不近地跟着前面一个女人。根据我的直觉，我肯定男人对那个女人是有企图的。

走了约200米，男人左右看看，大概觉得周围没人经过是动手的好时机，便把手伸进兜里，摸出了一把尖刀。尖刀闪电般地抵在女人腰中间，女人啊的一声，男人怕她的叫声惹来警察，伸手捂住了她的嘴。

我冲了出来，赤手空拳就制伏了歹徒。打斗的过程中，我的T恤衫不小心被对方的刀划破了一道小口，渗出一点点血水。

歹徒自知不敌，被我踢掉手中的尖刀后就仓皇而逃。

惊魂未定的女人扑通一声就跪在我的脚下，拉着我的衣角大声哭泣，似乎是受惊过度了。她的情绪恢复正常后，看见我受伤了，马上就从钱包里翻出一叠钱说要给我看医生。

其实这点皮外伤，只需上点红药水就可以了。但不知为何，我没有拒绝。

那叠钱很有温度地躺在我手掌心里，粉红的色泽给了我极其强烈的视觉冲击，电视上不也常有这种情节吗，被绑架或被抢劫的人总在心里不停地祈祷，祈求出现一个英雄将自己搭救，就算付出全部身家都在所不惜。

对于一个能将你从危难之中解救出来的人，给他一点报酬，没人会拒绝吧

就这样，我在有意无意之间，接受了这样一种现实：做一个既能赚钱又能守护别人的英雄，既不为难自己，也有益于他人。

从那天起，我便开始了自己昼伏夜出的英雄生涯。但我这个英雄是有偿的。

我每晚天黑后就穿梭于这个城市的小巷子，人烟越稀少的地方我就越容易出现。我用警犬一样的眼神注视着那些黑暗的角落，等待着罪案的发生。

我这么说你可能会觉得我很残忍，事实上我无力阻止别人犯罪，但我可以帮助那些受伤害的人，在他们遇难的时候，我就会“挺身而出”，救了受害者，我就会得到报酬。

但我可以说，每一次行动，都存在着一定的危险性。我是拿命去拼的，我认为被我救的人都应该理解我。

可有时候，并不是所有被救过的人都愿意投桃报李，有一次我就遇到过那样一个吝啬的男人。当时我刚好经过那片荒废的工地，看见他和另外一个穿黑衫的男人抢夺着一个包包。包包的形状一看就知道里面装有手提电脑。我断定黑衫的男人是贼，他的脸上有种凶神恶煞的戾气。

这种不怕死的贼最难对付，我费了好一阵功夫才把他给摆平了。男人见贼走了松了口气，很没诚意地随口说了声“我赶时间”就想走。我当时很生气，就算他不打算报恩，最起码也应该说声多谢吧。

我伸臂拦住他，假意开口说我没钱坐车了。他竟然不屑地说，你都没钱坐车了还逞什么英雄？

我气得肺都要炸开了，第一次遇到这种恩将仇报的贱男，我冷冷地威胁道：不给点坐车钱，那我之前的力气不是白使了？信不信我把那贼叫回来？

他吓得打了个哆嗦，手脚极不麻利地从口袋里掏出一张50块的钞票递给我。

他走的时候嘟囔了一句：这跟打劫有什么两样

我很想捶他，这当然跟打劫有分别。打劫的人会谋财害命，我是救了人后才拿钱，这两者之间有本质上的不同。

在那两年里，我用我矫健敏捷的身手救过无数的人，也见过很多漂亮的女孩子，因为漂亮时尚的女孩子最容易成为歹徒下手的目标。

有些女孩子被我救后很崇拜我，向我要了联系电话，有几次我还遇到主动投怀送抱的，可我从来不为所动。

从来没有拍过拖的我，在内心深处，为爱情留着一片圣洁之地。

直至我遇上小芸。

我也弄不清楚自己是怎么迷上小芸的，说漂亮吧，我见过漂亮的女孩儿也不少；论身材，她也没有特别火辣性感，可是她的眼睛很有味道，像会发电似的，她只瞟了我一眼，我就麻酥了，没意识了。

所以我替小芸把包包从那个贼人手上夺回来后，破例地第一次拒绝了她给我的报酬。我将她递过来的两张100块人民币推回给了她。

小芸马上展开甜美的笑容，眼睛发亮地盯着我说，你一定是便衣警察吧？怪不得你身手这么好，又这么正直。

出于一种虚荣心，我没有否认。我对小芸说这段路最近不太平，如果她不反对的话，我可以护送她回家。

小芸再次向我露出感激的笑容。

一路上，我问了小芸很多话，她有问必答，我便知道了她的真名，她工作的公司，还有她住的地方。她说她是杭州人，在这里工作了两年，和同事合租一个两房一厅的套间。她母亲数次让她辞职回去相亲，说男方的条件都很不错，可她都推辞了，因为她有自己的理想。

我听得热血沸腾，想不到喧嚣的都市里还有着和我一样坚持理想的人。同时在我的内心缱生出一丝希望：这么坚持原则的女孩子，一定是视爱情如生命的纯洁女孩儿。这种女孩儿，不正是我梦寐以求的对象吗？

依依不舍地在小芸楼下与她告别，那晚，我被体内奔腾不停的荷尔蒙给折磨得失眠了。

受不了相思的折磨，一个星期后，我去了小芸的公司楼下等她下班。

我看见小芸出来了，和她一起的还有几个衣着很光鲜的女孩子，应该是她的同事。她们一路走一路说笑，我走近她，发现她看了我一眼，却装出一副不认识我的样子。

我心里是不舒服的，隐隐作痛的，她摆明了是过河拆桥的那种类型，这种都市小白领的白眼病是很严重的。

我很清楚自己和她之间的距离，可要命的是我偏偏忘不了她，我怀念那晚送她回家的路上，和她月下漫步的浪漫，我很想重温那种感觉。

但我也知道，如无意外，小芸是不会理睬我的。

单恋的冲动，让我做了一件极为疯狂的事。我打电话联络了以前武术学校的一个师弟，我打听到最近小芸公司频频要加班，让他到时假装抢劫小芸，然后我英雄救美。到时小芸一定会加深对我的好感，说不定还会改变她的观念。

师弟很爽快地一口答应了。

我按照和师弟约好的时间，埋伏在小芸必经的那段小路转弯的阴暗处。晚上11点多钟，小芸出现了，高跟鞋快速地踩在水泥地上，由远至近，发出尖锐的哐哐声。我很紧张，屏息等待，一秒、两秒、三秒……在我数到一百多秒的时候，一个蒙面的男人突然出现，将她堵住了。

我一阵惊喜，但并没有随即跳出来，因为现在还不是时候。

但是我很快就意识到了不妥，那男人似乎很猴急，两只手一直不停地进攻小芸的胸部。没几秒钟，小芸的内衣就被扯出了半截，我发现事情不对劲儿了。这男人不像是我师弟，因为我只叫师弟假扮劫匪，但眼前这个男人明显就是个色狼。

在他把小芸扑倒在地并压了上去后，我跳了出来，很有气概地大喝一声：住手！

男人回头看我一眼，很镇静地摸了摸腰间：要管闲事还是要命啊？

我以为他恐吓我，不屑地看了一眼他腰间鼓起的地方，但我马上就疲软了下来。因为他的上衣和裤子中间露出一截形状可疑的东西，是一把枪的枪管。我在武术学校的时候也偷偷玩过一阵子枪，我一眼就看出这把枪不是假枪。

我迟疑了，小芸见我停手，不停地用眼神示意我救她，她的眼睛里充满了泪水，楚楚可怜的眼神让我不忍心去看，我别过头夺命而逃。

这是我将自己当成英雄后的第一次受挫，那种落败感让我很难过，我后来才知道师弟那晚没空，想打我电话通知我却打不通。

事发后第三天早上，我还在床上酣睡，就被人从床上拎了起来。

是警察。

原来小芸在我逃走后被那个色狼给强奸了，她报了警，我的弃之而去让她气愤不过，因为从头到尾，她都以为我是便衣警察。她还在她的微博上发了一个题为“便衣警察见死不救，枉为人民英雄”的帖子。

这张帖子在一天内引来了很多博友的关注，不断有人在后面跟帖。

这张帖子同时也引起了警方的高度注意，因为如果真有人冒充人民警察，后果是很严重的。警方经过调查后，很快就锁定了目标。

于是我，作为这个城市的第一个有偿英雄，被捕了。虽然事后发现强奸案与我无关，并且我也没有亲口承认过我是便衣警察，于是他们放了我。但我做英雄的理想，已经在赤裸裸的现实面前被击得粉碎。

最最滑稽的是，直到很久之后我才偶尔得知，小芸所谓的理想，原来是嫁个有钱人。

真让人啼笑皆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