迷路的女人

一

赣西山区有个刘家坳，星星点点散落着十几户人家。三月的一天傍晚，从山下走来一个身材高挑、衣着入时、二十来岁的女郎。当她走到一座独门独户的小屋前时，突然下起大雨。她前后张望了一番，便朝小屋疾步走去，可还没到门口，一条卷毛狮子狗呼地一声朝她扑来。吓得她惊叫一声：“妈呀……”

这一声叫喊，惊动了小屋的主人猛子。猛子今年二十六岁，父母已过世，无兄无妹，只有那条名叫虎崽的狮子狗和他相伴。近两年他学到一手种香菇的本事，据说赚了不少钱，报纸和电视都登了他的事迹。他今天刚从镇上卖香菇回来，听到女郎惊叫声，连忙喝住虎崽，问道：“喂，你是什么人？”

那女子已经被狗吓蒙了，半天不能作声，两只眼珠滴溜溜转动，猛子心里一阵发寒，壮着胆又问：“喂，你怎么不说话？”

那女郎出了口粗气，怯生生地说：“我叫朱秀兰，从县城来，本想到我姨妈家去，没想到走错了路，外面昏天黑地的没有公交车……求你大哥，让我在你家往一宿吧！”

女郎说要借宿，猛子有些为难：“本来嘛，住一宿是不要紧的，可我是单身一人，恐怕不太方便。”

女郎说：“黑天暗地，姨妈家的电话号码也不知道，你行行好吧！”

猛子是个彪悍骨架菩萨心肠的人，见那女郎泪眼汪汪，便动了恻隐之心，开门让她进来了。

猛子仔细打量才发现，她长得挺漂亮，简直跟墙上挂历里的电影明星不相上下，从她身上还散发出淡淡的香水味，使猛子浑身麻酥酥的。猛子想，我这屋里缺少的就是这股香水味，要是这股香味不走才好呢！想到这里，猛子又偷偷瞅了朱秀兰一眼，见她眼神里饱含着忧郁，不禁自责不已：人家是投宿，你怎能生此邪念！于是，他赶紧脱下身上那件崭新的毛料服装，往床上一扔，便去切火腿，斩野味，招待朱秀兰。朱秀兰自然感激不已。吃过晚饭，猛子说：“小朱啊，我到山上香菇棚去睡，你一个人睡在这里，要把门关好。”说罢，他拿了支猎枪，呼着虎崽出去了。

猛子一走，朱秀兰便把这小屋前前后后察看了一番。这小屋只有一间卧室和一间厨房，屋里家具被褥都是新的。她察看之后，便关好门窗来铺床准备睡觉。铺床的时候，她把刚才猛子放在床上的那件衣服顺手一拖，“啪”的一声从衣服口袋里掉下一包东西来。她捡起来一看，好家伙，原来是一部手机和二指厚的一叠钞票。“哟！真是个有钱老板！”她自言自语地说了一句，又原封不动地将这叠钞票放回口袋，将衣服放在椅子上，便上床睡觉了。

一个单身女子，睡在这孤零零的小屋里，哪里睡得安宁？外面虽然不下雨了，但风声呼啸，野兽嚎号，令人毛骨悚然。她不敢酣睡，怕发生意外。

朱秀兰辗转反侧睡不着，不一会儿听到猛子叫门：“小朱，睡了没有？”朱秀兰听得猛子返回，暗道：果然不出所料。他既然要来暗算我，不如先发制人，于是说道：“大哥，我早就想叫你不要到外面去睡；外面冷，就到里面来睡吧！”猛子听朱秀兰这么一说，便不再叫门，走到窗前说：“我不进来了，你把那件服装给我，我手机在里面，有事你联系我。”朱秀兰赶紧把衣服递给他。猛子又关照几句，走了。

二

朱秀兰害怕猛子再次偷偷回来，为了防止自己昏睡，特地泡了一杯浓茶喝了然后她才上床睡觉。

她喝了浓茶，大脑兴奋，同时又心事重重，直到三更时分未能入眠，忽听得后门“嘎吱”一声好象有人撬门而入。朱秀兰睡意尽去，暗叫一声“不好！”马上侧身一滚，小猫似的溜到床下去了。

接着是轻轻的脚步声，那人已经摸进房里来了。她想，这撬门人不会是外人，一定是猛子！因为只有猛子才知道她在这里过夜。刚才他装模作样回来取衣服，无非是进行试探。朱秀兰一颗心提到了嗓子眼，趴在床下不敢作声。

约莫过了两分钟，那撬门的人在屋里站定，“咔嚓”打着打火机。朱秀兰撩开一只床单角，借着灯光一看，不禁大吃一惊：原来来者不是猛子，而是个女人。

这女人是个牛高马大的山里妇女，目光惊恐，神色慌乱。她环顾了一下四周，便来到九斗桌前，从桌上的笔筒里倒出一串钥匙，打开一个抽屉，从里面拿出一包东西来。原来是个女贼！朱秀兰心里一震！她想叫，但四周没有人家；她想捉，但对付不了这个牛高马大的女贼。她束手无策，只好眼睁睁看着她把那包东西塞进裤兜里。

那女贼正想出门，忽然窗外闪过一道手电筒的光。随即一个黑影一晃分明又来了一个人！朱秀兰先是一惊，莫非来了同伙？谁知那女贼见了手电光，惊慌失措关了灯，爬到床上去了。

不一会，那人喘着粗气进屋了，朱秀兰只感觉是个男人的身影，个头跟猛子差不多。那男人歇了一会儿，走到床前宽衣解带，想干那流氓勾当。朱秀兰想到床上那个做替身的女贼，“噗哧”笑出声来。

那男人听得床下一声笑，叫了一声：“有鬼！”便打亮手电筒撩开床单，想看个究竟。说时迟，那时快，从墙下的狗洞里突然闪电般地窜进一只卷毛狮子狗来，一口咬住了那人的袖口。那人怪叫一声，连忙挣脱衣服，拿起床前的椅子抵挡。常言道：狗不欺主。可见此人不是猛子。既然虎崽回来，那么猛子必在后头。

果然不出所料，猛子在外面把门敲得砰砰响：“虎崽！虎崽！”猛子风一般卷了进来。

猛子为什么两次转回家来？原来第一次是为了衣服口袋里那一叠钞票；第二次，却是对一个人起了疑心。哪一个人？刘家坳的刘贵生。猛子在去香菇棚的路上碰到了刘贵生。他们两人说了几句话，猛子无意中说出了朱秀兰借宿之事。当时，猛子并未在意。他在香菇棚躺了一会后，后悔自己不该把这件事告诉他。刘贵生本是有名的“色狼”，“江山易改，本性难移。”谁知他会不会趁机对朱秀兰下手呢？猛子心中有事，难以入眠，但又不便贸然回家惊扰朱秀兰，便站在山头朝自家小屋眺望。约莫过了两个小时，他果然看见一道手电光朝自家小屋方向游去，那手电光后来不见了。过了一会儿又有一道手电光，猛子不敢迟疑，一溜小跑赶回家来。于是便出现了眼前的一幕。

三

再说那男人趁着猛子打开电灯的时候，便想从后门溜走。朱秀兰眼疾腿快，朝他脚下使了个绊子，那人被绊倒在地。猛子见那人正是刘贵生，奔过去一把将他拎起，“啪啪啪”甩了了他几个耳光，吼道：“刘贵生，你把那妹子怎样了？”“我没，没对她怎样……”“那个妹子呢？“我没，没见到……”朱秀兰从床下一跃而起：“大哥，我在这里！”

猛子见朱秀兰从床下钻出，又惊又喜，说道：“小朱，你没事吧？”朱秀兰说：“想打我的主意没那么容易，床上还有我一个替身呢！”说着，掀开被子把那女贼从床上拖了下来。那女人被朱秀兰拖下床，“扑通”一声跪在猛子面前，哀求道：“猛子兄弟，饶了我吧，我这是第一次做贼呀！”猛子不禁哈哈大笑起来，原来那对男女打了个照面，不禁傻了眼。难道这两人有何瓜葛？原来是夫妻俩。

这夫妻俩为何不约而同跑到猛子家来做鬼？原来，刘贵生听猛子说收留了一个单身女子，顿生邪念，于是对他老婆撒谎，说是今晚和猛子吊野物，又装模作样带了几样工具早早离家上山。他在山上待到半夜方到猛子家来。她老婆听说猛子今晚去吊野物，心中大喜。昨天她给猛子说媒时，正好看到猛子在点一大把钞票。猛子见她来了便将钞票放进一个大信套，然后将它锁进抽屉里，那串钥匙便照老习惯顺手放进了笔筒。她见钱眼红，估计猛子把那钱还没有存进银行，于是她在盘算如何下手。今晚猛子上山，家中无人，真是天赐良机。于是她便到“财神菩萨”家里“取”钱来了。没料到夫妻两人双双出丑。

当下两人见事已败露，只得将各人的勾当原原本本地向猛子作了交代。猛子见朱秀兰安然无恙，便不予计较，让他俩回去了。

两人走后，小屋安静了片刻。朱秀兰感动地说：“大哥，难得你有这片好心，像你这样的人真是太少了！”猛子说：“为人在世，总不能光顾自己嘛！你别只看到刚才这对夫妻，其实好人还是多的。比如说，你就蛮好嘛！”“我有什么好？”“怎么不好？我这口袋里的钱你就没动嘛！”朱秀兰微微一笑，说：“你这人也太粗心！”说罢她把刚才被偷的那包钱重新锁进抽屉，又把钥匙交给猛子，“大哥，钱还是存入银行好！”猛子收起钥匙，憨厚地笑笑，说：“天色还早，你再睡一会吧！我到外面厨房去睡，有事你只管叫我。”

猛子走后，朱秀兰躺在床上翻来覆去总是睡不着。心事缠身，莫名烦恼。最后她还是下了狠心干起她早就想做的勾当来：她用一根钢丝钩子，插进桌子的抽屉暗锁转了一转，“嗒”地轻轻一响，锁便开了。于是抽屉里那一包钱终于落到了她的手里。朱秀兰原来也是一个贼。

四

朱秀兰偷了钱，便想马上离开。她朝窗外一看，只见猛子蜷缩着身体躺在大门口，还发出轻微的鼾声。不用说，猛子在暗中保护她。她不由得心头发热，眼眶盈泪。她听说猛子是当地有名的百万富翁，特地借口借宿，准备黑夜偷钱。没想到节外生枝，猛子竟成了恩人。现在再偷走这笔钱，实在于心不忍。但是空手而归，她又不甘心……罢罢罢，大哥呀！我只有日后报答你了！她最后还是拿了钱钻进被窝。

她在被窝里依着手机的光，将信套里的钱数了数，不多不少，整整一万元。数完钱，又见里面有一张纸条，于是她好奇地打开一看，原来这是猛子写给一个女人的信。朱秀兰看着看着，突然“哇”的一声哭了起来。

哭声惊动了猛子，连忙奔进来问道：“小朱，出什么事了？”朱秀兰见了猛子，反而越哭越凶，急得猛子直跺脚：“到底出了什么事嘛！”

朱秀兰哭了一阵，便下床来穿上衣服，说道：“大哥，我要走了！”猛子说：“天还没亮呢！”“天没亮我也要走了！”“你这是怎么啦？”朱秀兰望着猛子，眼泪一串一串往下淌，悲切切地说：“大哥，我不是人，我是鬼呀！”猛子不由得倒退两步：“你……”朱秀兰痛苦地摇摇头，从被窝里拿出钱和信说：“大哥，我实在对不起你呀！我没脸在这里呆了……这封信我带走了……”“你知过改过不为过，可是你要这封信干什么呢？”朱秀兰说：“大哥，我就是王小丽，这封信就是写给我的呀！”

怪，朱秀兰怎么变成了王小丽？王小丽又是什么人呢？原来，王小丽因为高考落榜，受家人歧视，染上了偷盗的坏习气。上星期，猛子在团县委召开的“青年专业户为社会作贡献”的专题会议上，了解到她的情况之后，觉得自己有义务也有能力帮助这个失足青年，于是决定拿出一万元请团县委转交她去做小生意或外出找工作，自食其力，改邪归正。猛子和她素不相识。今天，她化名朱秀兰以迷路为借口来猛子家偷钱，猛子哪里认得。王小丽更未料到自己在做以怨报德的事。猛子的热心肠，使她感受到了人间的温暖。她纵然是铁石心肠的人，也不得不悔恨交加，无地自容。猛子见她有悔恨之意，也不再加指责，要她把钱收了，放心睡觉，天亮后赶路。王小丽哪肯收钱，叫了一声：“大哥，你多保重！”便发疯似的朝外跑去。猛子这下倒发火了，追上去一把把她拉进屋里，“啪”地打了她一巴掌，吼道：“你还想去偷？”“大哥，我再也不会干这种事了！”“你要真想不干，就把这钱收下！”

朱秀兰捧着钱，顿时泪如雨下，她真想扑进猛子怀里痛哭一场，可是抬头一看，猛子已经出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