富翁和保姆
一
陈海霞从两年前就放弃聘请住家保姆了,在那之前的3年,她家换了不下20个阿姨。时至今日,她仍记得第二个孩子出生快5个月的一天晚上,她推开保姆房房门,发现阿姨正对着奶嘴大口吸着牛奶:看到陈海霞出现,阿姨马上抽出奶瓶,往宝宝嘴里塞。宝宝饿得大哭,张嘴咬住。“儿子现在5岁半了,我都不会跟他用同一双筷子。”陈海霞回忆起当时的场景仍怒不可遏,“我一下拔出来,用尽力气把奶瓶扔走了。说,你,收拾东西,滚!”
这是她与二十多名阿姨“斗智斗勇”中最为激烈的一幕。作为雇主,陈海霞一直觉得,只要阿姨好,价格高不是问题。她家请的每一个阿姨,都比当时的市场价高出500元左右。但她发现,找一个满意的“高级”家政,是如此困难。
怀第二胎到8月时,婆婆突然去世,陈海霞赶忙从家政公司预定了一个月嫂。当时是2009年,市场价1500元左右,她开出了5500元的高价。月嫂一进门,事没做却架势十足:“家务我不做,我只管孩子和你。”月子坐完,陈海霞发现她没管好自己,更没照顾好孩子。“孩子饿了喝奶,她就扔给我。别人送的水果,一大半都给她吃了。我通奶的汤,也基本被她喝了。”
第一个月嫂被辞退后,陈海霞走上了找寻保姆的漫漫长路。她一边惊愕于保姆的挑剔:“你家早晨喝稀饭?我从来不喝稀饭”“你家床怎么这么硬?我喜欢睡软一点的”“你家不吃辣?我只会做辣的”……一边陷入因家里缺人手而不得不聘请保姆的困境中。“中国的家政市场很不规范,不会完全符合你的要求,即使培训也控制不了这些人的素质。他们说不满意可以换,可换来换去都是不满意的。”陈海霞没少抱怨。
陈海霞的第三个保姆彻底突破了她所有的底线。保姆刚来的几天一切正常,可没过几天陈海霞便感觉她卧室里的东西被动过。她在卧室门口上的地毯上做了个记号,回家时发现记号不见了,她的港币也少了几张,都是面额一千块的。
晚上宝宝饿了大哭,陈海霞发现阿姨竟然只冲了10毫升的奶。平日小区的保姆聚会,她们时常会交流偷奸耍滑的方法。为了让宝宝戒掉晚上的奶别吵自己睡觉,保姆一天少喂一点,直至把宝宝饿到习惯。最后发生了阿姨喝奶的事件,陈海霞才狠下心辞退她。阿姨在家28天,5个月大的宝宝瘦了4两。
经过这个阿姨后,陈海霞的标准在频繁找寻中不断降低,“找保姆就是在斗智斗勇,可换烦了你也不想换了,到处将就,将就到自己都不认识自己了。”尽管如此,阿姨仍然不断更替。
陈海霞跟保姆们激战正酣时,武薇顺利结束了第三个家庭的保姆工作。作为一名入行时四十多岁的再就业的下岗女工,历任老师、幼儿园园长的她因较高的文化素质,比一般的保姆更让人无法辞退。
进入第一位雇主家之前,她对保姆的认知等同于古代的丫鬟:梳个小辫,穿件中式衣服,唯唯诺诺站在主人身旁,双手合住放在腹前,主人吃完饭她才能吃。从河北石家庄老家离开那天,女儿没有送行,“她觉得送妈妈去做保姆很丢人。连家里人都觉得我这职业很低贱。”当雇主连内衣都买了一套送给她时,一家人的热情打破了她的刻板认知:“人家没当我是佣人,我更应该设身处地为人家想。”
遇上第四个雇主,她不仅没当佣人,还管起了保姆。武薇的第四个雇主是一栋别墅的主人,工作太忙,要个人照顾家。武薇一进家门便给女主人做了顿饭,最好的一道是五花肉黄骨鱼,五花肉铺在下面,黄骨鱼在上面,肉里头有鱼味,鱼里头有肉味,女主人说菜做得挺好的,她知道“第一关”已经过了。
第二关是奶奶。武薇开始带孩子,住在同一小区的奶奶总会“碰巧”经过别墅,以看孙子为名检查武薇的工作。武薇并没有什么疏忽,3个月后,奶奶再也不来了。又过了一阵子,雇主家添了新丁,请了两名保姆,武薇荣升管家。与高级保姆不同,管家是“管理保姆的角色”,她担起了照顾家庭、监督保姆、接待客人的重任。
罗雪梅也经历了这样一段过程,大学毕业的她生完孩子,‘看到丛翠珊所在的家政公司招募管家,马上投了简历,从最基础的家政清洁人员做起,一直做到别墅管家。担任管家期间,她需要做的包括替雇主开车、管理手下4位保姆、照顾客人、替雇主家庭做账、照顾小孩等。工作一年间,每月工资1.8万元。
北京美好世家私人管家李芳芳曾经做过两年管家,她在两个家庭工作过,一家是带4个人的团队,一家是大一点的团队。那两年她每天早上5点起床,晚上十一二点睡觉。“当管家没有什么私人空间,因为你从早到晚都住在雇主家,周末休息一天,脑子里也得操心,我的团队没什么问题吧,保姆他们做得怎样。”
同时,很多客户家里有很多现代化的装备,比如有的客户家里所有电器都由一个iPad操控,有的家里有单独的家庭影院,灯都是光纤的,家里有比较复杂的煤气管道、新风系统、太阳能,都需要管家和服务师仔细学习。
李芳芳曾遇见过一位上海客户,看过《唐顿庄园》,要求配男仆、女仆,享受“跪式”服务。李芳芳觉得这是对管家和服务人员的不尊重,就拒绝了。
有客户要求生肖、血型相配,或是团队入驻的日子要提前算好。罗雪梅的雇主则要求她看到衣服款式便说出牌子,还得会搭配。由于种种“高要求”,尽管薪资诱人,能“够得着”这份高薪的家政人员并不多。
三
在第四个雇主家,武薇一做就是4年。换了4家雇主,她看多了有钱人背后的心酸:第四任雇主做电子行业,有次工厂被黑客入侵,一个月没有收入。深夜,她在楼下,听见楼上电话一个接着一个,迟迟不睡。有时候压力大,雇主味蕾和舌苔都快麻木了,便会让她做一些重口味的菜调整。
“有时候我觉得他们也是蛮可怜的,他们跟我经常沟通,有时候他们说武姐你别看我光鲜,可是我说实在的,你知道我多么辛苦吗?”武薇说,“我就经常能理解他们,无论是在吃上、环境上,给他们营造一个好的环境,让他们没有后顾之忧。”
市场上大多数阿姨都是来自中国农村和乡镇,她们的家庭问题也决定了在外打工是否稳’定和尽心。在上海工作的香港人Fiona目前用的两个保姆,在她家干了五六年了,彼此感情很深。最近做保洁的阿姨小潘不得已要回老家,就因为两个孩子的学校说,孩子晚自习,必须由家长亲自接回家,“学校还说,你们这些在外头打工的,孩子在家留守,你们一点责任都不负!可是像小潘,她不上班,一年6万块就没了。她老公也是上海的建筑民工,都不容易……”虽然Fiona说起国内家政行业颇多抱怨,但对阿姨的这些实际困难和苦衷,却颇为同情。
“当你发现自己的孩子被带得很好,家里搞得很好,不用你操一点心,这是一件多么幸福的事情,相当于你人生的半边就成功了,这就是家政人员做的事情。”王红评价。而陈海霞终于在最后一任保姆上找到些许安慰。那是位陕西的阿姨,对孩子很好。因为照顾外孙要回家,离开后,每隔一段时间都打电话给她,问候孩子的情况,说自己很想他。“之前我很失望,遇到了这位阿姨,对这个行业才不会绝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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