妙僧来去
这个下午快要结束的时候,我坐在咖啡店的露天座椅上,无聊地看着面前那条空旷的道路。这里是老挝琅南塔,距离中国边境不远,但也已经是异乡。
一辆坐满人的双条货车在面前停下,上面跳下来一个年轻男人,一脸茫然地站在这个城市唯一的柏油马路上。
他穿一身灰色的僧袍,头戴一顶竹斗笠,背着一个约60升的双肩户外背包,手上拿一本中文版本Lonely Planet的《老挝》。
我一下子乐了。
该称呼小师傅、小和尚,还是大师?“嗨,你是中国人吗?”最终我连称呼都没带,向一脸迷茫的他挥了挥手。
他像看到救命稻草一样跑过来,坐下,把包往旁边座椅一放就开始跟我说:“对啊,我刚过境,可是完全不知道怎么办了。你知道这里哪里有便宜旅馆吗?”
这段对话没有配合双手合十的动作,或是以一声“女施主”作为开场白,于是我有点拿不准了:“您是……出家人吗?”
他点了点头,随即掏出手机看了一眼,然后问:“这里有WiFi哦?密码你知道吗?”
我又被呛了一下——这时他不是应该说“贫僧法号×××,初到贵宝地,请多多指教”吗?难道是我看古装剧中毒太深,或者电视里和尚的说话方式都是那些编剧杜撰出来的?
我们的对话就在我这样的小期望和小失落中交替进行起来。我得知他的法号叫“来去”,今年25岁,的确是个小和尚。他是从庙里请假出来旅行,刚刚到老挝。
谈话间他刷了一下微博——我只知道艺僧释道心有微博,却不知天下的和尚都可以有微博的。“可是佛经上也没说和尚不能开微博对不对?”来去温和地回应我的疑惑。
来去曾是个大学毕业生,学的还是新闻专业。他说他出家的原因是因为从小看到和尚就亲切,到了庙里就舒服。“哪怕是大街上那些骗人的假和尚,我只要看到他们的僧袍,就觉得好开心。”来去说话的腔调软软的,偶尔抬起手,一截苍白瘦弱的手腕就从灰色的僧袍袖口下露出来。“这或许也算是制服的诱惑吧。”末了,来去有点不好意思地总结道。
我承认,面对一个说“制服诱惑”的和尚,我已经无法Hold住对话尺度了!
“可是来去,你出门当背包客穿僧袍不会不方便吗?”我问他。
“会啊,很不方便。可我需要一些东西时刻提醒自己,别忘了自己的身份,这样我才会记得什么该做什么不该做。”来去整理了一下他的僧袍说道。接着他啜饮了一口面前的冰咖啡——和尚可以喝咖啡吗?“但别的和尚通常会把衣服换掉。你之所以看不到和尚旅游,只是因为他们不穿和尚的衣服而已。”
在暮色和咖啡香里,曾经是大学生的小和尚来去和我谈着约翰·伯格的《我们在此相遇》,又跳到佛陀的故事与微博,甚至说起他的失败的恋情,最后再到贪嗔痴、戒定慧。
他说做和尚其实很苦,心苦,身也苦。“所以我在微博上有时候会‘求抱抱’。”来去不紧不慢笑笑地说。
“求……抱抱?”我呼吸有点艰难,“求谁抱?老和尚?”
“老和尚不能抱小和尚。”来去耸耸肩说,“和尚之间不抱。”
“那么,难道还求女施主抱抱吗?”我脱口而出,却后悔不已。
来去不以为然:“也不是专门求女施主抱。在我看来,抱抱只是人和人之间互相温暖而已,求的无非就是温暖。”来去回头看了一眼空荡荡的街道说:“他日我有进步了,就创一个抱抱禅,也不是不可能啊。”
于是,话题就在老和尚和小和尚背女人过河这个故事中继续展开,以及讨论佛祖心中留不留的问题。一直到晚上,夜市开了,我问来去:“既然你说只要佛祖心中留就好,那么我们去对面买烧鸡吃吧!”
小和尚他站起身,拉着自己的僧袍对我笑着拒绝,依旧软软地说:“所以我要穿僧袍管着自己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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