娱乐时代的娱乐性阅读

　　那天在香港书展的一个座谈会上，我说到中国人的阅读大致有过三种形态：一种是功利化的阅读，一种是知识性的阅读，还有一种是娱乐性的阅读。第一种阅读以科举时代为典型，读书的首要目的是为了科举考试，学而优则仕，所谓“书中自有黄金屋、书中自有颜如玉”乃是这个语境中的产物。第二种阅读开始于五四运动之后，因为西方的科学跟民主进入中国人的意识，于是有了对纯粹知识的求知欲望，这种阅读在“文革”结束之后出现第二波的高潮，“知识改变命运”乃是这个语境下的产物。

　　至于第三种阅读大致始于上个世纪末期，于今愈演愈烈。前些年波兹曼的《娱乐至死》一书流行，最后，很多人都记住了“娱乐至死”这个短语。波兹曼告诉我们为什么电报发明之后，远在天边的事情更被我们关注，生死大事会成为一件娱乐。诚如是，我们看美国人攻打伊拉克，就好像玩电子游戏，死人不再是大事。这样的文明延续下去，结果将会如何？波兹曼忧心忡忡。

　　但是，有另外一面。昆德拉把玩笑当作是专制统治的解毒剂。专制主义者都严肃极了，他们认为自己掌握了真理，他们认为世界上有真正的大事，他们要号令天下一起来实行……面对这样的专制统治者，昆德拉的办法是先笑一会儿。因此，娱乐化时代有诸多坏处，但也有好处，就是大家拿很多人、很多事、很多说法当笑料看。这样笑的人多起来，民主社会就有了群众基础和意识基础。

　　事实上，在麦克高希的《世界文明史》一书中，古往今来的五大文明形态分别是：政府文明、宗教文明、科学文明、娱乐文明、计算机文明……麦克高希说：“将娱乐作为取代过去500年的新文明的基础，这似乎有点奇怪。然而，它占优势地位的文化表征在20世纪晚期正发挥着强烈的吸引力。计算机图像创造了一种新的引起视觉感官兴奋的景象，以及从能产生幻觉的机器中得到乐趣的新的机会。”

　　有关麦克高希的娱乐文明的论述此处不展开。我要说的是，在娱乐文明的时代，对娱乐化的趋势与其抵拒，不如接纳。以阅读为例，如果我们把阅读变成一件能够带来愉悦的事情，那未必是什么大逆不道的事情。比如，书籍成为一种居家的氛围，成为一种社交的媒介，成为一种话题的由头等等，没有什么不可以。一些对阅读一事抱有一种原教旨主义观点的人认为，阅读只能在家里进行，阅读是个人之事，任何以书的名义进行的喧哗、炒作、做秀都是应该鄙视的。但我的看法正好相反，一切通过阅读或者经由书籍带给我们愉悦感乃至幸福感的事情，本身就是书籍的价值所在。捎带的一个看法是：好奇、喜玩、多试的人，不大容易成为专制社会的群众基础。

　　撰文/王绍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