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一种相遇只对你是偶然

在城里开车的人都有一种共识，就是公共汽车与出租车惹不起。见缝插针、突然变道、强行超车，无论你是新手老手，最好的办法就是躲得远远的。不过呢，“惹不起”并不意味着“怒不起”。于是，“躲”在自己车里，气急败坏地发泄，成了“路怒一族”最常见的体验。发泄的同时往往要评论。“素质太差”“没公德”，便几乎成了每个开车人无可奈何心理平衡时最常用的口头禅。

上述种种，于我都不例外。直到有一天，听到了一个刚入大学的女孩对我说的一番话。她很平和地说，原谅他们吧，那位公交司机或许已在这条线路上开了十几年，每天都在重复，又没人和他说话，他有多闷啊。听完之后，我许久没有做声。而且，这番话也至今回绕在我耳边。

自认是一个善于理解的人，而且自己特别喜欢的一句话，就是哲学家黑格尔说的，“心灵的主要任务是理解，理解是为了达成与这个世界的和解”。不过，这次小小的触动，却一下子警觉到，“理解”，事实上是一件多么困难的事情，而“和解”，有太多的时候，其实都是我们试图将自己凌驾于这个世界之上。比如人人都习惯挂在嘴边的那三个字，“素质差”，掰开了细看，其实是把别人的职业、情感、经历、历史等统统剥离掉，只将对方打发为一个矮我们一头的“空心人”。

真相在反思中慢慢浮出水面：绝大多数时候，在我们所声称的“理解”或“和解”背后，其实是一头叫做“自我”的独兽，以一种貌似“尊严”的方式，将自我的回声，演绎得淋漓尽致。

明白了这种屡遇屡怒背后的心理困境，我看到了一个再普通不过却一直视而不见的事实：有一种相遇，只对我们自己是偶然，而对别人，可能是千百次的职业重复。“偶然”是一种新鲜，带着对美好关系的憧憬、期冀；而“重复”，则早已荡涤了所有的激情，留下的是机械和麻木中的些许克制。当偶然与重复相遇，就是两种不同心境的顽强抗诘。

每个走进医院的人都带着生命体验中的“偶然”，再小的毛病也希望得到无微不至的呵护，而对天天坐看生死的医生来说，再大的手术也可能只是数百次的出手之一；每一份作业都是一个个灵动的小脑袋苦思冥想的结果，而对在同一问题上看过了千百份作业的教师，那可能不过是又一次幼稚的重复。

自打我们步入城市生活，这种或许有些悲凉的冲突，就已命中注定般成了我们的真实。

然而，生活之中有一种深刻的悖论是，直面并承认真实，可能却恰恰带来了一场走出自我、走向理解的因缘际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