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9章 污秽龌龊 腐朽败坏
雄鹰有时也会为云雾所惑,当风吹雾散,天晴日朗时,它便又扶摇九重,翱翔蓝天 了;骥骜有时也会误入歧途,但它迷途知返,回至正途,便四蹄生风,追星逐月;蛟龙 有时也会被困于孤岛海滩,大潮涌来,它依然能够回到海洋,兴风作浪。人兽异质而同 理,浪子回头金不换。楚庄王熊赀初即位时,声色犬马,怠于政事,后因诸御己、苏从 等人力谏,他发奋图强,励精图治,“一飞冲天”、“一鸣惊人”,饮马黄河,问周九 鼎,为春秋五霸之一。景博民亦是这样一位回头的浪子,他痛心疾首,决心不辜负先祖 父为自己取的这个“博民”的名字,定要有功于国,博施于民!
物以类聚,人以群分,即俗话所说的:鱼轧①鱼,虾轧虾,王八轧个鳖亲家。屈原 与景博民虽说在个性、学识、修养等方面有诸多差异,但在忠于祖国、热爱人民方面都 是一致的,因而两个人能够心心相印,密切合作,取长补短,互为补充,干出一番轰轰 烈烈的事业,迅速改变了鄂渚的面貌,令举国瞩目,朝野震惊。
①轧gá,结交。
深秋季节,塞外已经是寒风凄厉,银霜遍地了,而这里却还是阳光明媚,熏风徐徐, 温暖如春。这天,景博民一大早便起了床,亲自重新布置客厅和书房,莫说下人,连他 的妻子颜氏也插不上手。正几案,布古玩,陈书简,挂字画,理文牍,备笔砚,摆水果, 放馔馐,俱都认真仔细,一丝不苟。精神犹天地之精,日月之灵,一个人的精神颓丧了, 他便名存而实亡。自从仕途受挫,景博民日趋堕落,犹桑梓田园,原本堂皇的客厅,雅 致的书房,如今变得荒芜不堪,杂草丛生。客厅、书房,常有贵宾来往,它是一个家庭 的窗口,一个人的脸面,需下工夫花力气彻底整理,令其向来往的宾朋无声宣告,景某 从此洗心革面,重整旗鼓,东山再起。今天,他要在这里接待振作后的第一位客人屈原, 这是一位洁身自好的佼佼者,犹似一块美玉,白璧无瑕,因而不得有丝毫马虎,连每一 个角落,每一个侧面,,都细心地关照过,直至吹毛亦无疵可求为止。
刚过卯时,屈原便翩翩过府而来,他像往常一样,头戴切云高冠,身穿缝掖宽袍, 腰系龙凤博带,带挂陆离长剑,足登高底皂靴,一身豪气,满面春风,潇洒似柳烟抚堤, 儒雅若出水芙蓉。随着一声“屈县丞驾到”的喊声传入县衙后院,景博民忙弹冠整衣出 迎。二人相见于仪门,彼此施礼问安,携手并肩而前,径至书房落座,对几品茗,促膝 交谈,亲如兄弟,情同手足。屈原首先介绍了两月微服私访所获,这是今后拟方针、定 措施的主要依据。
鄂渚的社会现实,可用三句话来概括:一、贵族猖獗;二、风气腐败;三、民生艰 难。
鄂渚西与郢都比邻,系江汉平原之腹地,得天独厚的自然条件,注定了楚之名门贵 族多在这里盘踞,他们像豺狼,似猛虎,若洪水,为害一方,侵凌百姓,致使民众处于 水深火热之中。他们有着种种特权,有恃无恐,为所欲为。
贾崇仁,舅父为楚宫宦者令,自十六岁起便抢男霸女,无论是大闺女小媳妇,只要 为其相中,无一幸免。他有初夜权,凡新婚娘子,稍有姿色者,都必须先供其淫乐三宵, 有敢不从者,本人被凌迟处死,娘家和婆家都要横遭塌天大祸。在这里,男婚女嫁不再 是喜事、乐事,而是愁事、悲事,有许多人家将喜事办成了丧事。
宫佑德,孙女为楚宫玉妃,贪婪成性,任意榨取民脂民膏。他曾率家丁骑马圈地, 迫使圈内人家迁徙,百姓抚老携幼,背乡离井,流离失所。土地既圈,遍植林木,栽种 奇花异草,畜养珍禽怪兽,谓之“佑德园”。园中大兴土木,不到三年,亭台矗立,楼 阁高耸,虹桥卧波,溪流纵横。广购佳丽,充实其间,每日笙歌阵阵,红袖飘飘,或驱 鹰逐犬,猿哭狼嚎。鸷禽猛兽常冲出园林,践踏庄禾,残害牛羊,攫老食幼,百姓苦不 堪言。
公孙良,姨父朝中为执珪,垄断江河,霸占湖泊,手掌生杀予夺之大权,鱼肉一方 苦难的渔民。此人脾气暴躁,喜怒无常,高兴时,狂风暴雨,他驱赶着渔民入江出湖, 结果墙倾楫摧,船打舟翻,渔民坠水溺死者不计其数;恼怒时,他数月不准渔民扬帆划 桨,断了血脉的穷苦渔民衣不蔽体,食不果腹,卖儿鬻女,啼饥号寒。渔民们捕捉的鱼 虾必须卖给他,他低价收,大秤撅。渔民所需之粮食、布匹、衣物及生活用品,必须到 他那里去买,只此一家,别无分店,且言不二价,以次充好。鱼税由他专收,无标准, 无定率,说几壶是几壶,随心所欲,中饱私囊。
贵族世卿世禄,不服役,不拿税,虽然法律上亦有“王子犯法与庶民同罪”的条款, 但那不过是掩人耳目,自欺欺人罢了,实际上理与法对他们无任何约束力。他们无功于 国,无惠于民,但却高官厚禄,大权在握,权比法大,以权代法,横行无忌,整日酒池 肉林,过着纸醉金迷的奢侈生活。耿仁忠朝中为士师,他的三个儿子耿龙、耿虎、耿彪, 不从政,不经商,不为农,不做工,父辈的薪俸和祖辈的万贯家产足够他们挥霍一阵的。 待老头子一死,耿龙便可袭父职而为士师,一人得道,鸡犬升天,莫说手足兄弟,亲戚 朋友亦可乘其荫,润其泽,仍不失为荣华富贵,何必要辛劳从业呢!人是个活跃的动物, 主贱的玩艺,不会静静地呆在一个地方老实不动,特别是那些脑满肠肥的绔绔子弟,正 所谓饱暖生闲事。他们整日游手好闲,提笼架鸟,寻衅滋事,有谁家的闺女媳妇生的水 灵,长的俊俏,难逃他们的魔爪。一天,耿虎骑马在街上横冲直撞,将一位七十老妪撞 倒跌伤,他问也不问,睬也不睬,打马扬长而去。老妪的两个儿子闻讯赶来,先求人帮 忙将老母抬回家中,请医调治,然后结伴到耿府去辩理。与虎狼之辈打交道,或者将它 打死,或者被它吃掉,哪里有什么理可辩!这兄弟二人在鄂渚城以能言善辩著称,都有 绰号,大的叫铁嘴,二的叫钢牙,对此耿氏兄弟亦有耳闻,倘使双方争辩起来,龙、虎、 彪不是“钢铁”的敌手,一则他们无理可辩,二则他们笨嘴拙舌。其实,他们根本不屑 与之一辩,什么叫理?权便是理,权愈大理便愈充足。家父既在朝中为士师,审全国的 官司,办全国的案子,他的儿子自然便是“理”的化身,何需争辩!“钢铁”兄弟来到 耿府,尚未辨明东西南北,便被一群如狼似虎的家丁擒拿在手,剥光了衣裤,绑在两根 木桩上。耿龙一手擎鸟笼,一手摇巴蕉扇,迈着方步来到被捆者面前,他身边跟着一位 凶神恶煞般的手执铁板的打手。他嘿嘿冷笑数声之后,说道:“先生雅号铁嘴,今天我 倒要看看你这铁嘴能硬到何等程度!”说着用嘴一噘身边的打手:“给我狠狠地掌嘴!” 打手奉命,抡起铁板便掌。皮肉怎禁铁板扇掌,三下五除二便鼻青脸肿,唇破牙掉,鲜 血迸流了。
耿虎则赤膊上阵,他挽袖捋臂,手拿铁钳,走上前去,恶狠狠地说:“让我看看, 到底是你的钢牙硬,还是我的铁钳硬!……”说着,将铁钳伸进他的口中,把那如贝似 的白牙一个个掰掉,只疼得他浑身大汗淋漓,肌肉抽搐,一阵挣扎呻吟之后,昏死过去。
耿彪赶来,见状责备两位兄长无知。他说,一个人的能言善辩,不靠嘴唇和牙齿, 而靠舌头。于是三人不谋而合,命家丁将其兄弟二人的舌头割去。一声令下,家丁手持 利刃上前,把头的,抱腿的,操刃的,随着一声声惨叫,鲜血染红了前胸,二人再次昏 死不省人事。
不知“钢铁”兄弟的性命究竟怎样,即使幸免一死,也都变成了残废,他们那呻吟 于病床的七旬老母,由谁照料呢?
……
一天,耿龙、耿虎兄弟二人踏青游春,于阡陌之间见一剜菜的村姑。这姑娘的身段、 肌肤并不出众,且个头不高,微有些发胖,但却生着一双美丽的大眼睛,耿氏兄弟高声 议论,说如此蠢大姑,何需生这么一双蚕眉凤眼,汪汪有神,好比是一枝鲜花插到了粪 堆上,实在是可惜。村姑听了,在心中狠狠地骂了几句,不禁怒目而视。耿氏兄弟没听 见骂声,看到了瞅①眼,怒火中烧,命家奴将其捉回府去,吊打非刑,逼她交代究竟骂 了些什么。村姑至死不说,且破口大骂。耿氏兄弟恼羞成怒,咆哮如雷:“挖掉她的双 眼,再让她瞅!……”他们说到做到,姑娘那双水汪汪的美丽大眼睛,真的被挖掉了, 变成了两个窟窿——多么残忍的野兽!
①瞅:憎恶、鄙夷不屑地看。
在这里,酷刑岂但是割舌挖眼,他们逼人光着膝盖跪钉板,一跪便是几个时辰;他 们将成群的蜂蝎放进被摧残者的裤筒里,让这些毒虫乱刺乱蜇;他们将女人捉来,蹂躏 后用香火触她的乳房,或将干毛虫研成细末,撒进她们的阴道里;他们将人打得血肉模 糊,然后与猎犬和野兽关在一起,让猎犬和野兽任意撕咬,活活吃掉……
宗尚义,春秋末期其先祖曾为楚莫敖,自此以后的一个半世纪,宗府未出息一个像 样的子孙。犹如一座大山,不出金银,不出玉璧,却尽出顽石,宗尚义便是这样一块久 浸于厕所里的顽石,又臭又硬,仗着先祖曾为莫敖的贵族身分,凭着虎狼的野性和滚刀 肉般的品格,横行乡里,鱼肉百姓。四十多岁了,却一直在吃人奶。他的吃奶不同于他 人喝牛奶,饮羊奶,将奶挤于器皿之中,置于火上烧开,加糖调好,用勺舀着喝,而是 要像婴儿那样口含乳头吮吸。他吃奶还有个讲究,喂奶的女人必须姿色超群出众,且定 是生头胎男婴之奶。他口衔左边的乳头,手摸右边的乳房,摸着摸着便欲火中烧,淫具 勃起,不分昼夜,拖至后室便行奸淫。天长日久,为其践踏霸占的女人难计其数。他自 然是喜新厌旧,不断更换。他的身体奶胖了,奶壮了,喂他奶的女人泪流干了,心揉碎 了,可怜的婴儿们一个个嗷嗷待哺,骨瘦如柴,许多则成了野狗们的佳肴美味。
司马仲春是上官大夫靳尚的表姨父,靳尚既是朝中权臣,他在鄂渚也就不可一世。 是人学道修行,一心成仙,故而不近酒色。但既为贵族,家有良田千亩,水面万顷,猪 羊满圈,骡马成群,奴仆若云,朝中又有坚强的靠山,若不尽情享乐,岂不枉活于世, 虚度人生!修道成仙得有一个过程,需若干时光。为了赢得时间,不致前功尽弃,他必 须健康长寿。为达此目的,除一般的养身之道外,他还常年喝人血,是个名副其实的吸 血鬼。他府中匿藏着数十名彪形大汉,食以美食珍馐,将他们喂养得膘肥体壮,强悍有 力,然后轮流采他们的血液,将采来的鲜血兑到熬制好的人参、鹿茸、燕窝汤中饮用。 虽说他待这些强男壮汉不吝饮食,但男人们身上的血毕竟有限,因而刚掳来时肩宽腰圆, 不过半年,便骨消形瘦,没精打采,耳断头低了。其实,不等到这个程度,便被秘密处 死,再换新的。这样日复一日,年复一年,被司马仲春吸干血液而最后处死的男子汉不 下数百人,真乃罪大恶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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