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法令出台 朝野波动(2)
靳尚终究是个狡黠之辈,当屈原这样侃侃而谈的时候,他那瘦削的瓦刀脸拉得更长 了,两只豌豆似的鹞眼滴溜溜乱转,像是在搜寻猎物,又像是在玩味对方谈话的内容, 搜索枯肠地研究对策,高耸而尖端带钩的鹰鼻不时地抽搐耸动,这大约是捕捉猎物前的 本能动作,那鼻尖还一啄一啄的。他改变了主题问道:“新法说要治危图强,就得奖励 耕战,立垦荒之令,求清正之官,去害民之吏,建忠勇神武之军。请教左徒,这些法令 条文究竟何意?”
靳尚的这一突如其来的转弯,想打屈原个措手不及,仿佛一只绿头苍蝇,正在改变 阵势找缝下蛆。哪知新法早已吃到了屈原的肚子里,咀嚼得稀烂,然后又吐了出来,靳 尚岂能问住!靳尚的话音刚落,屈原便滔滔不绝地宣讲道:“垦荒之令便是将公田分给 耕者,按亩纳税,有余归己,打破封疆之界,奖励开荒造田;所谓求清正之官,便是废 除分封世袭之制,广开贤路,唯才是举;害民之吏指的是那些饱食终日,无所用心,巧 取豪夺,敲骨吸髓之贪官污吏,那些以权济私者亦在其列;建忠勇神武之军,就是明白 地告诉国人:奖励公战,严禁私斗。凡杀敌立功者,不论出身贵贱,都可以破格提拔; 凡怯战不前者,即使公侯贵族之后,也严惩不贷!若依此法而行,国人定以公战为荣, 私斗为耻,一支无敌无畏之军,便指日可待了。”
子椒对新法怀着刻骨的仇恨,他自己称作“疾恶如仇”,因而尽管刚刚认罪不久, 又怒不可遏地瞪大了半睁半闭的双眼,恶狠狠地说:“如依此法,势必使贵贱不分,上 下颠倒,公族卑弱,社稷无靠。刁民将犯上作乱,为所欲为,天下岂不就要大乱了吗?”
封人熊忠臣虽然只有三十几岁,思想却极其古板,对新法格格不入,他随声附和说: “近几年来,风不调,雨不顺,地震山崩,此乃天象示警,万不可变法。”
靳尚看准了火候再加议论:“是呀,天意不可违,先王之法不可变,大王若一意孤 行,必遭天下非议与指责。”
陈轸素来十分稳健,不轻易发表意见,靳尚竟敢指责大王一意孤行,他再也不能沉 默了,正言厉色地说道:“常言道:‘疑行无名,疑事无功’,大王既已决定变法,就 不必再与众人商议,这样七言八语,反倒容易动摇决心。变法已如箭在弦上,不可不发, 而且开弓没有回头箭,绝不徘徊动摇。每行一事,难免要遭人非议与指责,更何况变法 改革之壮举呢?‘愚者请于成事,智者见于未萌’,既然变法改革利国利民,将使我荆 楚富国强兵,何乐而不为!我主莫要顾忌庸臣愚民之七嘴八舌,成大事者不谋于众,锐 意变法,大刀阔斧地进行改革吧。”
昭睢不愧为武将,开言吐语则必火药味甚浓,他张大了嗓门吼道:“汤武不尊古而 强,殷夏不变法而亡,此乃历史之教训。大丈夫立世,当一展平生之愿,我主大胆变法 就是,有胆敢挺身反对者,臣统率之十万大军必将其踏为齑粉!”
顽固派是决不肯轻易改变自己的立场和观点的,也不会因为有人要将其踏为齑粉就 畏缩不前,只是随机应变,不断地改变自己的斗争策略罢了。子椒虽身为令尹,但却不 敢与昭睢针锋相对,他避开了锐利的锋芒,再次将矛头指向了屈原。指向屈原不无道理, 因为是他力主变法改革,是他盅惑怀王不顾祖宗的遗训,而且他刚进京,才任左徒,年 轻毛嫩,毫无根基,在子椒看来,屈原远非自己的敌手,他气势汹汹地质问说:“屈左 徒,你置先王之法于不顾,定要更改,居心何在?……”
靳尚见子椒出言不逊,恐招惹灾祸,急忙提醒道:“令尹,请冷静点!……”
子椒仿佛突然年轻起来,一改老朽昏聩之旧态;又似乎为了社稷江山之安危,早已 将自己的死生祸福置之度外,他气冲牛斗地说:“社稷安危,在所必争,我冷静不了!”
熊忠臣故作十分友好地说:“左徒,你不可违背众意,更不可违背天意!……”
屈原欲义正辞严地反驳,忽有一阵香风飘来,接着便是叮叮当当的环珮声和窸窸窣 窣的衣裙声,众宫娥簇拥着南后郑袖飘然而至,她款步来至怀王面前,深施一礼道: “变法改革之事令大王心烦意乱,臣妾心中不安,近日演习了一段新舞,不知可能为大 王分忧解愁?”
子椒、靳尚等人,个个锁眉凝宇,讨厌郑袖的这种举动,欲献歌舞,尽可到后宫去, 朝堂之上,岂是嫔妃戏耍之所,真是不成体统!……
怀王却不以为然,大约是习以为常之故,问道:“爱妃所习何舞?”
郑袖答曰:“长剑之舞。”
郑袖这样答着,不等怀王表态,便命令殿后奏乐。随着一声令下,音乐渐起,隐隐 军鼓声中,郑袖引长剑起舞,众宫娥伴舞,歌曰:
一柄长剑兮一头鹰,
相辅相成兮各逞雄。
所向披靡兮斩邪恶,
扶摇万里兮傲凌空。
两强相遇兮智者胜,
光照千古兮青史留名。
显而易见,郑袖所颂之长剑与屈原的陆离剑不无关系,雄鹰究竟指谁,是怀王?还 是她郑袖自己?令人费解,怀王却理解成除他莫属,哈哈大笑道:“光照千古,青史留 名,好一个爱妃,你一剑挑破了一个千古不灭的真理。两强相遇智者胜,这是一个多么 震撼人心的字眼啊!”说着他拔出佩剑,当空一挥,寒光闪闪,阴森逼人,说道:“众 位爱卿听着,变法图强,昌盛我荆楚,上合天心,下合民意,此乃秉承先公遗训,孝顺 列祖列宗之举。”说着他擎起宝剑,将几案上一只碧玉酒樽击而破之说:“从今往后, 有敢议变法之非者,有如此樽!……”
事已至此,文臣武将,自然无敢再强谏者,朝廷之上,庄严肃穆,犹阴沉的天空, 一场暴风骤雨,就要以雷霆万钧之势,席卷荆楚大地。
屈原主持变法改革,怀王授其龙泉剑一把,朝廷内外,举国上下,有敢反对实施新 法者,先斩而后奏。
怀王拜昭睢为大司马,统率全国军队,有敢割据一方,不行新法者,兴师讨之,以 军权佐屈原推行新法。
新法代表了中小地主阶级和广大民众的利益,反映了他们的愿望和意志。贵族中的 大多数,从骨子里讲都在反对新法,但一个个都精得像鳖,谁也不愿做那先烂的出头椽 子,都在以“识时务者为俊杰”的态度对待新法,故举国上下一片欢腾,新法之行犹风 雨雷霆,锐不可挡,江汉平原,荆楚大地,山欢水笑,春意盎然,繁花似锦,姹紫嫣红……
然而,变法改革并非没有阻力,子椒父子便是变法途中的拦路虎,绊脚石。长子司 马子玉,官为司宫;次子司马子银,官为新造塩;三子司马子金,官为监马尹。其实, 兄弟三人全都是不学无术之辈,酒囊饭袋之徒,既无功于国,又无惠于民,靠着贵族的 特权和父亲令尹之权势,方爬上这高官厚禄的宝座。
一天,朝阳未露,霞光满天,染红了楚之荒城丘野。夏浦南门外,残垣断壁,遍地 瓦砾,一根象征世袭权力的封疆神木,茕茕孑立地耸于今尹子椒的封地上。子玉、子银 与家臣、家将十数人在神木周围徘徊。子玉阴沉着脸,手扶神木默默地望着远方,像似 在对二弟子银,又像似在自言自语:“四处都在废井田,开阡陌,奴隶垦荒造田,贱民 涌入军旅……一切全都乱套了!”
子银翘首冀盼似的说道:“左司马甘龙呢?右司马乔柱天呢?他们为何还不及早动 手,难道他们的兵器利刃都是吃素的吗?……”
子玉解释似地说:“屈原办事雷厉风行,一夜之间,昭睢控制了整个兵权……完了! 二弟,屈原马上就要来拔神木,废除我家世袭封地,把田分给百姓们耕种……”
子银咬牙切齿地说:“不行!这神木是先公所赐,它是爵位的代表,权力的象征, 决不能让他们拔除!传令下去,封地之上,所有人等,一律不得依新法行事,倘有违者, 格杀不赦!”
众家将齐声应“是”,分头传令督察去了。
有一家臣名崔嵩,惴惴进言道:“新造塩,左徒三令五申,国家大权,均归主君, 贵族大夫,无一例外,还望三思而行……”
子银不等崔嵩将话说完,雷霆震怒,吼道:“又是左徒!奴各为其主,你为何总为 屈平说话呢?而且我并未侵犯国家大权,捍卫自家利益,难道那屈平也要干涉?”
“这个……”崔嵩正欲申辩,说明司马氏之为正是在阻挠新法之推行,左徒不仅有 权干涉,还要治罪。但是,话未出口,有一家将提着一颗血淋淋的人头奔来,禀报说: “这一顽奴,竟敢违背家主之命,依左徒垦荒之今,擅自垦荒造田,且不听劝阻,已被 小人捉拿斩首,四乡之民,都不敢乱动了。”
子银拍着这位提人头的家将说:“干得好,回头重赏,将这首级挂于神木之上,号 令百里,以儆效尤!”
家将奉命将垦荒者的首级悬上神柱。忽有嘚嘚的马蹄声由远及近,子金打马疾驰而 至,滚鞍下马,抱拳施礼道:“两位兄长都在这里……”
“你来干什么?”子银见了弟弟,十分厌恶,强压怒火质问。
子金诚恳地喊了声“二哥”,却惹得子银暴跳如雷:“我没有你这样的兄弟!司马 家族出了你这么个叛逆者,帮虎吃食,助纣为虐,亏你还有脸来见我们!……”
子金苦口婆心地劝诫道:“二位兄长,你们骂我,打我,都无不可,但我还是要诚 心诚意相劝。屈左徒严刑峻法,令行禁止。昨夜于汉水之侧,亲自监斩反变法者数百, 河水都染红了。弟念骨肉之情,特来禀告二位兄长,望兄长审时度势,权衡利害,以免 不测!”
子银嗤之以鼻道:“好一个怕死鬼,难怪会背叛祖宗!……”
“二哥,变法改革,势不可挡,识时务者为俊杰,不要再一意孤行了!纵然你自己 不惧死,也要为这个家想一想呀!……”子金几乎是在哀求了。
子银目瞪若铃,射出了两束蓝蓝的凶光:“家,你也配谈这个家?这个家完全毁在 你的手里,整个司马氏完全毁在你的手里,祖宗在天之灵决不会饶恕你这个贼子!”
子玉虽身为长子,但生性怯懦,素来胆小怕事,见两个弟弟剑拔弩张,忙上前劝说: “自家兄弟,有话不能慢慢说吗?何必要这样大呼小叫呢?……”
子银根本不听劝,依然怒发冲冠:“大哥,愿说,你在这儿跟他慢慢说吧,子银我 心如铁石,决不与叛徒为手足!”说完,带领家将忿忿而去。子玉很显出左右为难的样 子,有顷,追逐子银去了。不到黄河心不死,子金见状,高呼着两位兄长的名字,打马 追去。
陈轸、昭睢、景博民、夏浦郡守吴祖德及众兵将、侍卫偕屈原视察废井田、开阡陌 的情况,从远处徜徉而来,陈轸赞叹由衷地说:“左徒安邦之才,果然收到了旋转乾坤 之效,变法才几天,就使昔日颓败之荆楚,面目一新!”
屈原的心情与陈轸相反,他并不满意所取得的成果及眼前的景况,他低声叹息道: “变法并非一帆风顺,垦荒令虽颁,可诸位请看,这荒山野丘,为何竟无人开垦呢?面 目一新,新在何处?”
吴祖德既惭愧又有些心惊肉跳地说:“垦荒令早已宣讲多次,并不时派员四处督促 检查,但是……”
屈原颇有些性急,他打断了吴祖德的话说:“我要看到青山满目,绿田遍野,不要 ‘但是’。命令你的下属照章执法,阳奉阴违,借故推诿之官吏,限期改正;逾期不改 者,罢黜不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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