序(2)
惟草木之零落兮,恐美人之迟暮。王逸曰:“美人谓怀王也。”
结微情以陈词兮,矫以遗夫美人(《九章·抽思》)。王逸曰:“结续妙思作辞赋 也。举与怀王使览照也。”
思美人兮,揽涕而伫眙(《九章·思美人》)。王逸曰:“言思念怀王,至于伫立 悲哀,涕泪交流也。”
与美人抽怨兮,并日夜而无正(仝上)。王逸曰:“为君陈道,拔恨意也,君性不 端,昼夜谬也。”
可见“美人”与“灵修”同义,都指楚君而言(特别是怀王)。有时亦泛称“万民” 和自己。如“满堂兮美人,忽独与余兮目成”(《九歌·少司命》)。王逸曰:“言万 民众多,美人并会盈满于堂,而司命独与我睨而相视成为亲亲也。”“子交手兮东行, 送美人兮南浦(《河伯》)”。王逸曰:“子谓河伯也,言屈原与河伯别,子宜东行, 还于九河之居,我亦欲归也。美人,屈原自谓。愿河伯送己南至江之涯,归楚国也。”
忧国的人没有不忧民的。屈原虽是楚国贵族统治阶级里的成员,一样关心人民的疾 苦。如《离骚》云:“怨灵修之浩荡兮,终不察夫民心。”王逸曰:“言己所怨恨于怀 王者,以其用心浩荡骄傲放恣无有思虑,终不省察万民善恶之心,故朱紫相乱,国将倾 危也。”“民心各有所乐兮,余独好修以为常”。王逸曰:“言万民秉天命而生,各有 所乐,我独好修正直以为常行也。”“皇天无私阿兮,览民德焉错辅”。王逸曰:“言 皇天神明无所私阿,观万民之中有道德者因置以为君,使贤能辅佐以成其志。”“瞻前 而顾后兮,相观民之计极”。王逸曰:“前谓禹汤,后谓桀纣,观汤武之所以兴,桀纣 之所以亡,足以观察万民忠佞之谋,穷其真伪。”(以上所引并见《离骚》)屈原的敬 天法祖重视民心,以及对于怀王如怨如诉的心情于此可见。
《离骚》曰:“纷吾既有此内美兮,又重之以修能。”王逸、洪兴祖引五臣注云: “内美谓忠贞,修能言己之生,内含天地之美气,又重有绝远之能与众异也。”又曰: “余固知謇謇之为患兮,忍而不能舍也。”王曰:“謇謇,忠贞貌也,言謇謇谏君之过, 必为身患,然中心不能自止而不言也。”屈原是忠心耿耿,忠不离口的,“所陈忠信之 道,甚著明也”(王逸《九章》引言)。
所作忠而言之兮,指苍天以为正(《惜诵》)。
王逸曰:“言己所陈忠信之道,先虑于心。合于仁义,乃敢为君言之也。”
竭忠诚以事君兮,反离群而赘疣(同上)。
注:群,众也,赘疣,过也。言己竭尽忠信以事君,反得罪谪也。
忠君其莫我忠兮,忽忘身之贱贫(同上)。
注:言己忧国念君,忽忘身之贱贫。以忠信事君可质于明神。
忠不必用兮,贤不必以(《涉江》)。
注:以,亦用也。
忠湛湛而愿进兮,妒被离而鄣之(《哀郢》)。
注:言己体性重厚而欲愿进,谗人妒害之。
按“忠”,信也,正也,尽己之谓;而“贞”,则洁也,亦正也。《易·乾卦文言》 曰:贞者,事之于也。故屈原亦必以“贞臣”自居:
国富强而法立兮(楚以炽盛,无盗贼),属贞臣而日娭(嬉也,委政忠良而游息也) (《惜往日》)。
民好恶其不同兮,惟此党人其独异(同上)。洪念祖曰:“党,朋党,谓椒、兰之 徒也。”世并举而好朋兮,夫何茕独而不予听?惟此党人之不谅兮,恐嫉妒而折之(同 上)。言不尚忠信之人,共嫉妒我正直,必欲折挫而败毁之也。
夫惟党人鄙固兮,羌不知余之所臧(《九章·怀沙》)。
注云:鄙固,狭陋。臧,善也。
是非混淆,黑白不分,这是屈原最为愤恨的。他说:“变白以为黑兮,倒上以为下 (世以浊为清,常人以愚为贤也)”,“同糅玉石兮,一概而相量(贤愚杂厕,玉石不 分)”。他甚至骂道:“邑犬之群吠兮,吠所怪也”,“非俊疑杰兮,固庸态也”(德 高者不合于众,行异者不合于俗,故为犬之所吠,众人之所讪也)。盖屈原自谓:“众 不知余之异采”(众人不知我有异艺之文采也)”,“莫知余之所有”(国民众多,非 明君则不知我之能也)。“重仁袭义兮,谨厚以为丰”(言众人虽不知己,犹复重累仁 德及兴礼义,修行谨善以自广大也。以上所引并见《九章·怀沙》)。这可真是“离群 索居”“光荣的孤立”了。法尧舜汤武,斥夏桀商纣,讲道德,说仁义,尊天地,敬鬼 神,再联系到家庭出身,又绽露出来屈原的大一统思想了。其所继承非只“江汉文化” (所谓“南国”的菁华),也未尝不蕴蓄着“齐鲁文化”(扩及黄河的,也概称为“中 原”的政教)。如同他的文章(辞赋)一样受有《诗》、《书》的影响,不过“推陈出 新”自成体系,不歌而诵,蔚为奇观。
如此絮絮不能自已,而尧德先生却“唯唯”首肯,并云“个中许多精神已包孕于所 作之《屈子传》中矣”,遂以为序。
乙亥之春赘言于河北大学之紫庵
时年八十有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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