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郑袖患病 屈原作歌
屈原闻听南后病笃,并不慌张,他像个久经沙场的老将,任你战马嘶鸣,血流成渠,尸横遍野,依旧泰然地弹琴、弈棋。南后所患之病,他心中有数,而且有把握能够做到针至病除,这很使楚宫的十数名太医仰慕与忌恨。
前边说过,屈原自劝读书颇杂,医书亦读得不少,诸如岐伯的《内经》,扁鹊的《难经》之类名著,他都曾浏览涉猎过,加以天资聪慧,过目成诵,故虽未专门学医,却有着较为丰富的医学知识,其医术非庸医所能及。尤其爱好针灸,在他看来,一支银针在手,勿需处方,勿需服药,便可治病救人,除人病痛,何乐而不为,故曾一度专攻其术,人身的经络穴位,在他的心目中,犹似乐平里的山头溪流一样清晰明了。他的口袋里常年装有一个竹管,竹管里盛满了形形色色的银针,随时可用,不知使多个人转危为安。鄂渚一年,许多乡下百姓,只认识他是屈郎中,不知道他是屈县丞,更不知道鄂渚一年来的巨大变化,百姓所获得的诸多实惠,都跟他息息相关。
“人无十全十美者”,这句话通常指的是人们的品德和本领,亦即所谓“金无足赤,人无完人”,但有时也指人们的命运和遭遇。即以南后郑袖而言,她既有国色天香的美貌,又有出类拔萃的聪慧与才能,身为楚宫之南后,获宠于怀王,不仅权主六宫,在很大程度上把持着楚之内政外交大权,按理这该是十全十美了吧?不料五年前竟患下了一种疾病:发作时,光觉腹部不适,胸气上升,继而心悸,眩晕,全身肌肉强直痉挛,肩部收缩,肘腕和指掌关节屈曲,拇指内收,两腿伸直,足内翻,渐渐呼吸停止,脸色由苍白而转为青紫。郑袖之所以患此恶疾,自然与糜烂的宫廷生活有关,也是贪得无厌,机关算尽的必然结果。幸而发作并不频繁,偶尔为之,否则必惹怀王嫌弃。
那还是屈原新任左徒之职,则搬来橘园不久,望子成龙,为了求得屈原对子兰加强教育,严格管理,不荒废学业,一天下午,南后郑袖征得怀王的同意,来橘园专访屈原。漫步橘林,二人坦诚相见,郑袖吐露自己的衷心期盼,屈原信誓旦旦地表示自己的赤胆与忠心。子兰之外,自然也谈些天下形势,楚国今昔,世俗人情,诗赋歌辞,宫廷乐舞之类的内容,直谈至红日西坠,夕辉染醉了橘林,染醉了二人的面庞。大约为屈原的美貌所倾倒,为屈原的才华所钟情,为屈原的辩才所折服,这天下午郑袖太兴奋,太激动,太动情了,竟然走着走着发出一声尖叫,跌倒在如茵的草地上,丧失了神志。这种病叫癫痫,屈原不仅见过,而且治过。他先用力掐人中,然后取出怀中的竹管,按照医书上的要求给郑袖扎了十多根银针。过了大约有一盏茶的工夫,郑袖渐渐恢复了知觉,而且面部能够表情达意,颇显尴尬和难为情。又过了一会,渐渐恢复正常,向屈原说了许多赔礼和感激之辞,并介绍了她患这个病的历史,怀王如何宠爱依旧。看看天色已晚,屈原急忙扶郑袖起身,步出橘林,命婵娟送其回宫。
回宫后,郑袖如实向怀王讲述了这一下午的经历,怀王听了,对屈原既佩服,又感激。从此,只要南后的旧病复发,便请屈左徒来治,弄得当朝太医们醋意勃发,忌恨在心。
虽说屈原一向沉着稳健,遇事不慌,他又颇晓南后这个病的来龙去脉,但毕竟人命关天,马虎不得,所以从陈太师府至楚宫不太近的一段距离,他来不及乘轿和骑马,而是跑步前往的。今日的南宫不同以往,怀王惊恐,宫娥内侍慌张,太医们则一个个如热锅上的蚂蚁,搓手,顿足,无可奈何,一所宁静雅致的南宫被弄得乱纷纷,急躁躁的,酷似一个燃着引芯就要炸裂的爆竹。屈原尚未登上南宫的高台阶,便有内侍高呼“屈左徒驾到”,呼声传进宫内,在场的人无不欣喜万分,仿佛盼来了救星。屈原进宫,众人纷纷闪开,太医们急忙靠后,怀王亲自上前迎接,引至南后的病榻前。今日南后的病势,确实大不同于以往,只见她咬破了舌唇,口中喷出了白沫和血沫,大小便失禁,呕吐污秽狼藉。屈原见状,急令内侍取一竹筷,撬开南后的口,同时助其侧卧,尽量让其口中唾液和呕吐物流出口外,不致吸入肺内。待其口中的秽物流尽,屈原将一方丝巾折叠成条状,塞入一侧上下臼齿之间,以免再度将舌咬伤。这一切处理完毕,屈原取出银针,针入南后的内关、合谷、丰隆、肝俞、太冲、神门诸穴,并点刺长强穴放血。不久,南后便恢复了神志,呼吸渐趋平稳,脸色也逐渐正常,由昏迷、沉睡、意识模糊而转为清醒,但却微感头痛,头昏,全身酸痛,乏力。
自此,屈原便每天上午按时来给南后扎针,除了上述穴位,还轮流更替针刺风池、风府、百会、印堂、鸠尾、曲池、后溪、通里、三阴交、太冲等穴,强刺激,七天为一疗程,并辅以药物治疗。药以牛黄丸为主,其配方为:胆星、全蝎(去足焙)、蝉蜕、牛黄、白附子、僵蚕(洗焙)、防风、天麻、麝香、煮枣肉、水银,细研,入药末为丸,荆芥姜汤送服。此乃手少阴足太阴厥阴药也,牛黄清心、解热、开窍、利痰,天麻、防风、南星、全蝎辛散之味,僵蚕、蝉蜕清化之品,白附头面之药,皆能搜肝风而散痰结;麝香通窍,水银劫痰,引以姜芥者,亦以逐风而行痰。
经过较长一段时间精心治疗,郑袖不仅身体完全康复,而且旧病不再复发,感动得怀王与南后不知该如何是好,于是屈原在楚廷处于举足轻重的地位。
那还是第一个疗程针灸的第四天,按照事先约好的时间,屈原匆匆奔向南宫,尚未举步登上台阶,便有一股浓郁的异香透出紧闭的门窗,钻进他的鼻孔,直入肺腑,令其飘飘欲仙。时近盛夏,为何宫室要紧闭门窗呢?这便是楚宫建筑的妙处所在,天下无双。楚宫殿的地坪全用石板铺成,上有楼板,下有栏杆。特殊的建筑设计,使这些宫殿隆冬严寒,室内温暖如春;盛夏暑热,有制冷通风设备,可使凉风习习,爽身宜人。既勿需开窗透风,紧闭门窗则可使室内的香气不致轻易散去。随着热烈而熟悉的“屈左徒驾到” 的声声传呼,屈原在内侍宫娥的簇拥下步入宫门,宫内的陈设、色调、光线和气氛使他大为震惊。这几日,他天天来此为南后治病,为何前三日无此异样感觉呢?今天是南后用过一番苦心,特意这样布置的吗?特意布置,有这个必要吗?用心何在?也许素来如此,只是因为前些天南后病危,室内忙乱,人们心情沉重,自己肩挑千斤重担,不曾注意罢了;也许前些天南后病重,大家不得空闲或没有心思布置宫室,这也是常理中的事。管他呢,何必庸人自扰。然而,这宫中的陈设毕竟高雅华贵,稀奇罕见,令屈原不能不认真观赏玩味。宫室的四壁镶嵌着石板,色泽光洁鲜艳(大约即今之大理石)。室内摆满了稀奇古怪的玩具和宝器,床上的被子是用翡翠(鸟名,有美丽的蓝色和绿色羽毛)和珠玑精心制成的,就是悬挂衣物的玉钩,也用翠鸟的羽毛加以装饰。最让人眼热的,还是两件稀世珍宝——鸳鸯豆盘碗和虎座鸟架鼓。
鸳鸯豆盘碗,盖与盘结合成一只鸳鸯鸟的整体,鸟的头、爪、翅均为雕刻,羽毛为彩绘。鸟的头弯回到鸟背上,双翅紧缩,尾向下卷,成伏卧状,显得安闲自在。鸟的胸、腹部及背部、尾部两侧均用红漆、金粉描绘成绒毛状的羽毛,两翅用金粉勾画出片状羽毛,尾部用红漆金粉描绘出卷曲的长毛。再加上金色的鸟头,黄色的嘴,把整个鸳鸯鸟刻画得细致入微,栩栩如生。
虎座鸟架鼓的底部,是两只相背伏卧的老虎,老虎颈上各站一只鸟,鸟尾相连,木鼓悬挂在双鸟中间,鼓绳扣在鸟冠上。鸟身用红彩绘成羽毛纹,虎身彩绘成云纹,鼓皮外周绘着几何云纹。
宫室的四角各置有一个二龙戏珠的精制铜鼎,铜鼎内青烟袅袅,火光灼灼,燃烧着兰、椒、艾、芍、芷、茴、茱、荃、蕙、荏等诸多香草,室内弥漫着醉人的异香,令人骨酥肉麻,神魂颠倒。和其他的宫室一样,南宫也是坐西面东,南北三间,中间大,是会客的地方,两边小,是寝室,南后的象牙床榻安放在右间向阳的雕花南窗下,低垂着粉红色的纱帐,高悬着火红色的宫灯,这纱帐,这宫灯,把南后烘托得更加艳丽动人,映衬成一个洞房新娘。南后正在安睡,她侧卧,躬身,右手置于鸳鸯绣枕之上,托着红彤彤的香腮,一双凤眼似睁非睁,两个酒窝似笑非笑,大约正在做着甜蜜的美梦,长长的睫毛更加妩媚,楚楚动人。她的身上盖着一床藕荷色的锦绣夹被,质地柔软,似尚透明,把她周身匀称动人的曲线勾勒得似隐非现,朦朦胧胧。她的左臂伸出被外,搭于胯股,这胳膊柔软修长,似凝脂,若温玉,散发着淡淡的肉香。手腕上一只镂花鸡血玉镯,玲珑剔透,在灯光下荧荧生辉。白腕,红镯,相映成趣,其美无伦。由这一只白臂,屈原能够想见她周身的肌肤和整个玉体的形象,他曾欣赏过一件精美的艺术品——玉雕睡美人,跟眼前这位睡态酣畅的南后相比,恐怕要逊色千万倍!……写起来这样费笔墨,实际上当时屈原不过是瞬间一瞥。一宫娥将他引至南后的寝室,来到她床榻之侧,连呼两声“南后”,回答她的是甜蜜而匀称的鼾声。
男女有别,屈原急忙返回正间恭候。
屈原返回正间,早有内侍迎上前来搭讪,为之沏茶。在这一品茶恭候的过程中,屈原清楚地听见里间宫娥的低声呼唤以及衣裙的窸窣声,环佩的叮当声,窃窃私语声,哗哗啦啦的盥洗声,这一切过后,宫娥出来请屈左徒进去为南后诊治。
南后的病较昨天大有起色和转机,她不再斜依床榻接受诊治,已经能下床迎接屈原,抒发自己的无限感激之情了。她的装束素来紧跟时令,今日穿素服,着夏装。上身着一件水红色短衫,色淡如水,质薄若翼,半个胸膛袒露在外,短衫紧贴肌肤,将一对硕大的乳房绷勒得更加高耸弹动。下身穿一条白色纱裙,其白如雪,其长曳地,远看,亭亭玉立,像一朵盛开的雪莲,一枝隽逸的白玉兰;近瞧,几乎全身的每一个部位均暴露无遗——丰润的酥胸,坦荡而微凸的馥腹,柔软的柳腰,肥腴的雪臀,颀长玉白温润而有光泽的大腿,大腿尽处一抹鲜红的裤衩,连那椒红的乳峰也若隐若现……这一切,足以使任何男人望而垂涎。屈原虽爱庄重,不喜欢轻薄,对此却也无可挑剔,因为这是在南后的寝室中,而不是在公共场所。再说,南后既与自己的妻子姊妹相称,对这位妹夫也就不必见外。倘在民间,开几句玩笑,打打闹闹亦无不可,更何况是轻佻之举呢?……
这一天,屈原魂魄出窃,迷迷糊糊,恍恍惑惑,昏昏沉沉,他不知道自己都向南后说了些什么,如何给南后治病,怎样回至家中,连一天的饮食也忘得干干净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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