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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回 时时勤拂拭 莫使惹尘埃(2)

他来时,在万安就先跟数百名流贼遭遇上了。他根据王朝官员调动的规矩,基本上是只身一人,领着家人,没什么官军护卫,而且他的旧衙门是王朝最冷清的部门,他也无从带钱、带人。那帮流贼沿途肆劫,商船不敢前进。王把商船组织起来,让他们结成阵势,扬旗鸣鼓,摆出趋战的架势。这伙流贼皆由流民临时组成,并非惯匪。明朝是不允许人口随便流动的,就怕他们变成流贼。但他们的温饱无着,又不能等死,政府又不提供基本保障,他们不流又如何?这伙人见船上有了官,便像找着了娘,一起跪下来,请求救济,说他们只是饥荒流民,只求官府发放救济。 王让人上岸宣布:你们赶快回家,我一到赣州就派人落实安排。以后各安生理,不要再胡作非为,自取杀戮。

他最后是否落实此事,或促使地方采取了什么措施,不得而知。他后来平定了巨寇后确实兴办了一系列富民教民的实事。

眼下,他得先收拾残局。因为他的前任文森见形势严重,早已假借有病辞职而去。而前些时谢志珊、詹师富等部攻掠大庾岭,进攻南康、赣州,守城官员有的被杀。暴动的怒潮以樟南群山中的积年匪巢为重镇,所以,阳明须先把它们搞掉,再说其它的。他是个开弓没有回头箭的人,一旦承当便全力以赴的人。不玩花活儿,不来虚着儿。而且工作起来废寝忘食,已将自己的身体置之度外。无冥冥之志无昭昭之功,天才也不例外。

用兵之道,是最典型的用心之道。兵法之妙,妙乎一心。而真正的打仗并不像说书人所描绘的那么单纯,那是为了叙述的方便,“三突出”到将军的拼杀格斗上。其实,打仗是在打制度、打钱、打谋略、打人心。阳明现在有了权,他的文韬武略得以变成真才实学矣。他的心学又一直是“运用学”,现在他可以运筹施展出来了。

治民先治官,他的认为这一带暴民的不到肃清的原因在于各省都推托观望,不肯协力合作,致使贼情蔓延。他首先照会各省必须听他的指挥,做好战前准备,巩固城池,选拔向导,组织大户,开垦边地兴屯足食--总之,他极有远大战略头脑,既要治标又要治本,要根治匪患,而比只是拉完网就走。他是个儒家,而非兵法家。这再次证明了荀子主张用通经达义的君子当官的设计是正确的,他们既能做好眼前的工作又能考虑到长远的效益。历代实行的科举考试,其本义也是想选拔这样的君子,但很难拔出阳明这样的真才。这也是王阳明要发动思想革命的原因。

治民,最好的办法是有效的让民自治。他推行了十家牌法。其作用相当于用居民委员会监控住户,让每户每天汇报当天的行为,来往人员的情况,一户出问题十家连坐--让他们互相检举揭发。那个牌相当日伪政权办的“良民证”。但他发牌时告谕各府父老子弟的告示写的极温情脉脉:我岂忍心以狡诈待尔等良民,只是为了革弊除奸,防止通匪,不得不然。也是为了确保你们的安全。并提出了一系列让他们当好良民的道德要求。

他在将后院布置停当的同时,已着手选练民兵。民兵,最晚在宋代已有常制,在禁兵、厢兵、役兵之外,就是民兵。选拔健壮的农民列入兵籍,平时从事农业生产,有事则应召入伍。只是明中叶以来连正规军还组织不好,遑论其它。他在《选拣民兵》的告示中说:我到任十天,未能走遍所属各处,仅就赣州一府的情况来看,财用枯竭,兵力脆寡,卫所的军丁,止存故籍,府县机快,半应虚文。根本就没有抵御强寇的力量,用他们去剿匪就像驱羊攻虎。所以,以往动辄会奏请兵,不是湖广的土军,就是调广东的狼达。往返之际,经年累月。集兵举事,他们魍魉潜形,无可剿之贼。大军一走,他们又狐鼠聚党,便又到处是不规之群。群盗已因此而肆无忌惮,百姓觉得官军根本靠不住,便竞相从匪。

他的天才在于既现场发挥的好又不是权宜之计;既操作简便又不是苟且之谋;他的办法都是眼下见效的长远之策。实难缕述,且说这选拔民兵之事。他发令江西、福建、广东、湖广四省的兵备,从各县选七、八个骁勇超群、胆力出众的魁杰异材,组成精干的小分队。召募奖赏他们的费用都从各属商税和平时没收的赃款罚款中支出。各县旧有的机快的编制不动。会剿时不要出动大军,每省出兵不得超过五百,这五百人分成两拨,三分之二的留守训练,既为安抚民心、做预备队,还为这样可以节省军需,以提高给投入作战的那三分之一精锐人员的奖赏。

与此同时,他广布间谍。原先,官军在明处, 因为赣州的百姓多有为藏在山洞中的强人当眼线耳目的,官军尚未行动,那边造有了准备。阳明发现一个老衙役尤为奸诈,是洞贼的密探。便把他叫到卧室里,问他要死还是要活?若要活,就交代联络图、联络点。老役如实坦白。阳明遂推行十家牌法,同时有将计就计,故意让密探传回去错误消息:能而示之不能,打而示以不打。

很快,一切准备就绪。他下令各省的小分队会剿活动最猖獗的闽西樟州象湖山一带的暴动。其实,具体打仗的是他的下属。他是在帷幄中运筹的。

3.作贼用是贼性

官军见敌众我寡,敌据险要之地,我处仰功地位,且巢穴众多,又四面设伏,并且斗志昂扬。他们便想分进合围。

初战长富村,斩首432名颗,俘获146名口,烧毁房屋400余间,夺马牛无数,跟鬼子进村差不多,却是战功。官方死了“打手”6名。暴动部队退回象湖山拒守。 在莲花石,两军对垒。广东的兵在大伞地方,遭暴动部队阻击,不能按计划到达。福建兵也去大伞会战,却被大伞暴动部队突然袭击,他们杀败官军,四散于水竹、大重坑等老巢。

皇军受挫,又不敢不打,又不想送死,这时便有几个军官提议调广东狼兵前来。阳明立即下令训斥,要按“失律罪”处分他们,但又并不真处分,只是激励他们去立功赎罪。这是阳明发挥指挥作用的时候了,他说:“兵宜随时,变在呼吸。怎能各持成说?貌似持重,却坐失时机。福建军有立功心,利于速战。敌以为我必等土军狼达,不会出击,却正是出击的好时机。”虚虚实实的契机看怎样把握利用。

他亲自住跸上杭,算是靠近前线指挥,命令假装撤军,扬言秋季等大军来会剿。却分兵三路,占据险要,于二月十九晦夜,全线突袭,各路并进,直捣象湖山,拿下了主要的隘口。这是军事上常说的“出其不意”,造成敌人的相对劣势,我变被动为主动。

对手毕竟是水平不高的民间武装,他们以为官军还会像往常一样,受挫之后,或走或来召降。没想到这次官军勇敢又能耐了。他们想攀登到悬崖绝壁上去,没想到上面早有王布置的从小道上去的伏兵。上面滚下圆木石头,他们只有四处逃奔,但依然边跑边打,官军人数不是很多,但有“势”,尤其是三股鼓噪穿插,遂喊声遍山野。暴动部队既离开了老巢又失去了地利,便大势已去。

官军乘胜追剿,攻破长富村、水竹、大重坑等四十三所据点,杀了暴乱首领詹师富、温火烧等共七千余人,把遍布在山中的“贼洞”都捣平了。用正史上的话说:这一次仅用了三个月,樟南数十年贼寇悉平。

阳明原先做了两套准备:贼若据险相斗,就学邓艾破蜀--间道以出;贼若盘踞山洞不出,就学充国破羌--用小部队困住他们。这个方案有阴有阳,万无一失。广东兵不走间道,打乱了部署,一度受挫,诸将灰心,请调大军,他的独特超人之处在于能透过一层,不肯自懈失机,亲自督师,卒获成功。

他出发前,在山阴,王思舆跟另一个朋友说:“阳明此行,必立事功。”问:“何以知之?”答:“吾触之不动矣。”--这个触之不动,就是“心”有了定力,有了主意。果然如此。这个王思舆就是当年去拜访他人未到而他已先知的那个拜访者。

4.物质变精神

细看王阳明关于这一仗给皇帝上的五、六道上疏,真觉得这个人还有极琐鄙的一面。疏文长得要命,仔细得近乎糊涂,什么打手、杀手的姓名,古里古怪的贼名都一一开列,每一小战缴获的牛马都计数上报。莫非怕皇帝不信?--自然朝中是有一批文官专门在哪儿挑剔勘验,怕谎报军功。事实上也是主要写给他们看,因谎报军功的太多,朝廷总是煞价--你报四千,他按二千算。这次对王也是如此,兵部以圣旨名义下达的嘉奖令,就让他杀贼的数目少了一半。

最不可解的是说重复话,几天之内写几万字的公文,反复请求给他专职专权,累不累?--没工作时,身体不好,有了工作,身体就好了。不给权责,不干不就得了么,还何必像要饭似的去乞求效忠君国的工作机会。比皇帝还积极。救民水火的责任感并不是主要的,主要的恐怕是功名心,不愿意一事无成。若不能成功,他就既难成圣也难成雄,而无权就什么事也干不成。然而贪则必败,怯则无功。这中间有许多微妙的道道。不管怎么说,他也是个勤于王事的典范。大明朝的官成千上万,若都像他这样,就出不了李自成,女真族也很难进关了。但是朝廷很有办法,偏能不让这种人得志行道,象是偏要召唤李自成起来、女真族进来。

皇帝因他平樟南匪患之功,赏了他银子二十两、奖状一张,升官一级。他又上疏谢恩,说不是我的功劳,是那些做具体工作人的功劳。尽管这点赏赐还不如皇帝一次赏给某个和尚、道士、优伶、太监的那个零头呢。但朝廷还只是先赏他一个人,别人经勘验明白后再说。他并不是一个贪功冒赏的人,他一再声明自己只是尽了点催督之责。事实上差不多也是如此,他没有像别的官僚那样成为“梗阻”,能够把底下的愿望体现出来,把上头的意志贯彻下去,就是上上好官了。

王本人的确不在乎那点奖励,但他要能够行使赏罚的权力。这时他又要运用法家的理论了。道德教化解决不了燃眉之急。他接二连三地给皇帝上“赏不愈时,罚不后事”的常识课。用当代眼光看,那种体制真够厉害的,能把每个人都弄得可怜兮兮的,像个要饭的叫花子。然而这正是自古“士不遇”悲歌的总帐。阳明的感慨何尝少浅!现在,他来操作,不是空叹了。

不过,大思想家即使谈鸡毛问题亦言近旨远--只要是他在谈,而不是跟皇帝报杀人的帐单,就还可看,而且可以看出官军无能到什么程度。

他说近年来,岭北一带谢志珊、高快马、黄秀魁、池大鬓之属,不时攻城掠乡,每每督兵追剿,不过遥为声势,等着匪散围自解,而终不去决一死战,原因盖在于无赏罚以激励人心。南、赣之用兵,不过文移调遣,以免坐视之罚;应名追捕,聊为招抚之媒。南、赣之兵本有数千,然而却不见敌就跑,不等打就败。原因在于进而效死,无爵赏之劝;退而奔逃,无诛戮之罚。最后,他请求朝廷让他用已练出来的这两千兵便宜行事,不限期限,再给他提督军务的全权,再借给他朝廷的旗牌,给他直接赏罚下属的权力。他保证能取得比大军会剿要省半费而加倍的功效。他等于向朝廷立了军令状:给了我令旗令牌,得以行大军诛赏之法,便宜行事的自由,而兵不精、贼不灭,臣亦无以逃其死矣。

朝廷一干文官反对这样做,就一直拖着--低下办事不利,皆由上边形式主义养成的官僚主义,大明朝后来不得不亡也以此。

而搞“团练”这一套,阳明教会了曾国藩。成了国溃时期的救命稻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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