待到山花灿烂时

（一）
待到山花灿烂时，她在丛中笑……
（二）
“清明时节雨纷纷”在今年清明节显然不是了。
坐在闷热的车厢内，顽皮的孩子们不停地大声喧哗，我无奈地准备戴上耳机听歌，一声尖锐的“呀”刺痛耳膜，剩下的是那些教训小孩的话。我挥舞手臂，说，你还是老样子，干嘛老跟他们计较呀。
那些小孩很乖地附和点头。
你们！再敢惹毛我，我就给你们一点颜色瞧瞧！她拧起拳头恐吓那帮小孩。
她——钱珍珍，我儿时的一个姐姐辈玩伴，胆小的富家女。
（三）
真没想到，你还会回来扫墓。我站在儿时玩耍的古树前说。
有钱又怎样，也不能忘了祖宗十八代。不像你在外地读书可以十几年不回老家，每年都回来的我表示不可思议。
我也觉得不可思议，有好几次可以回老家，但最终还是被事儿耽搁了。这是我出外地后第一次回老家。
今儿回来我可肩负着使命。她红艳艳的指甲轻巧地敲打放在腿上的包包。
针对那块田地的收购，我势在必得。她露出一副肯定赢得胜利的表情。
我厌恶她以金钱来恒量这块乡土，听说前些年相继有乡人转卖土地给钱家，钱家最终看中的还是玄子家族的那块风水宝地。
喂！你怎么就这样走了，等等我。我转身，钱珍珍从树旁的石凳慌忙站起，怕掉屁股上的灰尘，拽起包包匆忙跑来。一个女孩从树后探出一个脑袋，过长的刘海遮住了她的眼睛。她的笑天真无邪，像小时候那个女孩，笑着和我追逐钱珍珍漂亮的风筝。她纤长白皙的手指将刘海捋到右边，黯然而明亮的大眼睛好奇地盯着钱珍珍留下的红色指甲油。
忽然一阵风来，吹起她的白裙从树后露出，而那白裙正是我离乡前送给玄子的生日礼物。每年古树都会在这个时节盛开很多的白花，玄子特别喜欢。她会在白花纷纷飞舞的时候，旋转着裙子跳舞，说这像雪一样美。洁白的花瓣再起被风吹落，似花瓣雨。
钱珍珍气喘吁吁地跑到我跟前，顺着我的视线望去，愣住了。
玄子从树后迈出一步，瘦小的白手接住一片花瓣，微笑的同时惊诧地看见了我。我高兴地摇晃手臂，她胆怯地环顾四周，欲对我挥手时又被远方的鞭炮声吓得躲到树后窥视。
啊！钱珍珍冰凉地手紧握我温热的手臂，惊得我大叫一声，然后二话不说地拉我奔跑，我回头向玄子告别时，发现古树已空无一人，指甲油也不见了。
（四）
谢谢阿姨！钱珍珍甜美地说。见我姑走后，搅拌豆腐花，低头小声地问我，你觉得我清明回来要地，妥当吗？我咕噜噜地仰头喝豆腐花，回答，我还是以前的观点，你什么时候要地都不妥当，这里的土地不管对谁来说都是宝贵的。虽然有些人被逼无奈卖地，但是他们也是舍不得的。这里的土地融入了我们乡人太多的情感。
她没理会，继续问，你相信清明节有神灵和鬼魂么？
正如我方记者刚刚报道的那样，钱氏集团对我市城郊开发很有信心，并且很有把握能把乡土改成如世外桃源一般的住宅小区，满足广大群众对田园生活的向往。但据我方记者调查，钱氏集团对土地收购还存在一些难题，仍然有一些农民不愿意卖掉手中的田地，而且曾经还发生过一起冲突伤人案，对此不知钱氏集团针对此类问题有何解决措施呢，我方记者将为您采访刚从国外回来的钱懂事长……
新闻未播完，钱珍珍突然惊慌地关掉电视，佯装没事，颤抖地搅拌豆腐花。
她压力太大了。我默默不语地喝豆腐花。
（五）
钱珍珍独自一人一大清早的出门扫墓。我姑称赞道，新时代女强人！
我说，嗯，她的胆子变大了。可刚说完，我却很担心，想起她出门前对我说的话：我这些天总感觉有人在背后盯着我，我也没做什么亏心事啊，怪害怕的。这种感觉从我们回来那天一直到现在，所以那天我才拉你跑，并非我害怕，只是……怕他们对我父亲的怨恨都……
她如受惊吓的兔子卷缩在沙发上。
我安慰她，没事儿，你那么善良。
天空渐渐阴沉，我便嚷嚷着我姑他们赶快出发去扫墓祭祖。
在我们这里，已故的人都统一安葬在一座山上。时隔许多年没回来，这里杂草丛生，野花遍地开放，红的，白的，黄的，蓝的，粉的，点缀着阴森庄重的墓地。小孩们捧着一束束刚摘好的野花放在墓碑前。我眺望半山腰，发现钱珍珍穿着她的名牌格子裙跪在墓碑前烧纸钱，嘴里不停地念叨，而玄子就站在她身旁。
我姑也望去，说，算钱家的闺女有点良心。原来，那是玄子家族的墓地。这时小袖子扯着我的衣角，委屈地说，姐姐，我的鞋子落在花丛中了。我低头发现，她没鞋的脚尴尬地踩在另一只脚上。
我便沿着他们摘花的小径一路寻找。在过腰的杂草和花丛交错间发现一只黑皮鞋。正是那妞的。我欣喜地嘀咕。俯身拾起却瞥见远处花丛中有一双红皮鞋在移动，抬头望去，她停在了远处的花丛，捧着一束白花，伫立前方，回眸望我，嫣然一笑，轻轻挥舞涂着红色指甲油的手。是玄子，她的皮肤在白裙、红指甲油和白花的映衬下显得格外苍白。
我提起鞋子，指向小柚子那个方向，示意我要走了。转身离开那刻，我感觉得到，她的笑渐渐收敛，想拉住我，哭着央求我不要走。我到外地读书收到过一封玄子的信，信是以日记的方式抒写。那刻，我才明白她是多么的孤单寂寞，除了嫌弃她的钱珍珍，我是她唯一的朋友。我回头告诉她，我没走，会……然而，花丛无人。
起风了，被扬起的纸灰在阴霾的空中飞舞。
（六）
待到山花灿烂时，你还会回来吗？
当我撑伞离开时，玄子躲在树后小声哽咽又寄予希望哀求地问我。
以前因为读书不能回来，但今年我读的大学离这儿近，有空了，还是会回到这里的。
听到这里她才小心翼翼地探出半张微笑的脸。她的刘海被捋到左边，隐约看见她额前露出一块还带着红血的伤口。此时，慌慌张张的钱珍珍正提着包包从某条小巷跑出，钻进我的伞下，拽着我赶快离开。雨濡湿了她黝黑的长发，滋润着血缓缓流淌在苍白的脸颊，她惊恐地睁大空洞的双眼，血色般鲜艳的指甲扎进粗糙的树皮。
那棵白花纷飞的古树离我越来越远，直至消泯于烟雨迷蒙之中。
坐进车内，钱珍珍不停地指责我，还很自豪地对那帮小孩说，如果不是我，你们的这位姐姐就不能赶上这辆车了。我很无奈，如果不是因为她，我至于那么狼狈地赶车么。还没等我喘口气，售票阿姨便催促我们买票。钱珍珍翻包找钱时，发现了那用掉半瓶的指甲油，惊喜又心疼。她像发现嫌疑犯的警官，审视小柚子他们。
我递钱给阿姨，说，是玄子拿去用了。我还以为你一直讨厌她，想不到你也有会接受她的这一天。钱珍珍却是一脸不理解。我继续解释道，昨天清明节，我看见你跪在玄子家族墓前，而且玄子就在你身旁。我对我自己摆出的证词很满意，然而，在突然寂静的车厢内，他们像研究怪物一样地打量我。
哈哈，想不到十几年不见，你竟然如此幽默。一位以前的邻居大叔说。
接着剩下的人一个接一个地笑，唯有钱珍珍一脸惊恐未定地说，这个一点儿也不好笑！
那位大叔笑着继续说，我看钱家发的是横财，横财！玄子来找这个丫头也不怪，不怪！紧接着是钱珍珍和他的争吵。
我从他们争吵中得知，十多年前的那起冲突伤人案导致玄子爸伤势严重去世，玄子妈在玄子生日前晚因怨恨喝农药自杀，玄子想要为父母讨个说法，跑到钱珍珍家被保安拦下，无奈的她蹲在钱家路边，看见要开出去吃饭的钱家车，立即冲到车前张开双臂拦截，却被突入袭来的强大的冲击力撞飞。救护车送玄子进医院途中，她的眼睛一直睁得大大的，血泪不停地流，额前伤口的血也汩汩流淌在她渐渐苍白的脸颊……
原来，那些早已物是人非。
（七）
待到山花灿烂时，你还会回来么？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