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6 回 红拂姬人奔公子 紫髯侠客盗兵符(2)
“这里李靖和红佛两人,半忧半喜,捏着一把汗,痴痴地候着。听听远处樵楼上,打过二更,却还不见那大汉回来。向窗口望去,只见长空一碧,万里无云,一丸冷月,照着静悄悄的大地。李靖和红拂二人,手拉着手,你瞧着我,我瞧着你,不作一声。
“正寂静的时候,李靖听得远远的有一阵马蹄声,不由他从椅上直跳起来,一手搂着红拂,一手指着窗外。红拂听时,那马蹄声越走越近,听听直向窗外跑来,一阵震动,那窗户都摇撼起来。那一队骑马的人,竟一齐跑在客店门口停下,一阵马鞭刮门的声儿,吓得红拂攀住李靖的肩头,玉肩颤一动着,一会儿听店小二去开了店门,拥进二十多个军士来,满嘴里嚷着:‘查人查人!’又听他打着客房门,挨次儿搜查着,直查到隔房来了。把个李靖也急得双眼直瞪,目不转睛地向那扇房门望着。接着便听得有人打着房门,李靖不由得回过脸去看着红拂,那眼泪点点滴滴地落在她粉一腮上;红拂也慌得晕倒在李靖肩头。香喘微微,星眸半合。听那房门被军士打得应天价响,李靖知道躲不住了,便低下头去,在红拂的珠唇上接了一个吻,说道:‘我和他们拼命去,愿一死报答一娘一子的恩情!’他正要放手,忽见那大汉跳进窗来,把那兵符向案上一抛,上来把红拂抢过来,掮在肩头,只说得一句:‘俺们在东关外十里亭相见。’一耸身,去得个不见影儿。接着唿唧唧一声响亮,那扇房门被军士打倒了。十多个人,和猛虎一般地扑进房来。李靖这时见红拂去了,胆子也放大了,见了众军士,忙喝声站住!
一手指着案头上的兵符道:‘现有丞相的兵符在此。这客店里俺已秘密查过,并不见有丞相的姬人,你们快到别处查去。’那军士们见了丞相的兵符,谁敢不服?早齐齐答应一声喏,一窝蜂似地退出房门,跳上马,着地卷起一阵尘土。那人马去得无影无踪。
“这里李靖却慢条斯理地收拾行囊,吩咐店家备马,骑着赶到东关。那把关军士验明了兵符,便放他出关。他在马上连打几鞭,一口气直追赶到十里亭下,下马看时,那红拂早已站在亭口盼望;那大汉哈哈大笑,走出亭来。李靖和红拂两人,不觉双双拜倒在地,那大汉把他二人扶起。在月光下面,一个美人,一个书生,一个大胡子的大汉,煞是好看。李靖连连叩间大汉姓名,那大汉笑说道:‘俺在江湖上专一一爱一管闲事,从不曾留下真姓名;如今成全了李相公一段婚烟,使俺看了快活也便罢了。何必定要留下姓名,闹许多怯排场,给天下英雄知道了,笑俺量浅?相公倘然少一个名儿相称,喏喏喏,这大胡子便是俺的好名儿!只称我虬髯公罢了。’李靖听了,便兜头拜下揖去说:‘髯公恩德,改日图报;你我后会有期,便此告别。’说着,他扶着红拂,转身便走。虬髯公抢上前来,一把拉住,说道:‘相公到哪里去?如今天下汹汹,群龙无主;相公前程万里,正可以找一条出路。此去三十里地面,佟家集上,有俺的好友住着。相公和一娘一子且跟俺去住下几时,包一皮一皮在俺身上,替相公找一个出身,将来飞黄腾达,也不辜负了一娘一子一番恩意。
’李靖正苦无路投奔,听了虬髯公的话,便也点头应允。
“他三人各跨着马,在这荒山野地里,趁着月光,穿林渡涧地走去。红拂自幼深居闺阁,如何经过这荒野景象;只因心中一爱一着李靖,便也不觉害怕。他二人马头并着马头,人肩靠着人肩慢慢地谈着心走着。直走到月落参横,晨光四起,才到了佟家集地方。虬髯公领着去打开了一家柴门,进去见了主人;那主人眉清目秀,长着三绺长须,姓陈,号木公,也是一位饱学之士。虬髯公把来意说明了,那陈木公十分欢喜。从此李靖和红拂两人,便在佟家集住下。那虬髯公却依旧云游四海去了。
“看看秋去冬来,漫天飘下大雪。李靖和陈木公,正在围炉煮酒。忽见虬髯公踏着雪走来,一进屋子,便催着李靖:‘快去,快跟我去!有一条大大的出路。’这虬髯公生成忠义肝胆,从不打诳语的。李靖听了他的话,便立刻放下酒杯,回房去穿上雪披。说给红拂知道了,她如何肯舍得,便也把风兜和斗篷披上。依旧骑着三头马,冲风冒雪地走去。
“看看走的是向西京去的路,李靖却立住马,迟疑起来。
虬髯公瞪着眼,说道:‘敢是李相公不信俺了吗?’李靖忙拱手谢过,一路上不言不语,低着头骑在马上,一直跟进了京城。
看看走到越国公府门口,李靖不禁害怕起来,低低地说道:‘髯公敢是卖我?’髯公拍拍自己的胸脯说道:‘倘有差池,一死以谢!’李靖没奈何,只得硬着头皮,跟他走进府去。红拂到此地步,便也说不得胆小两字,只紧紧地跟定在李靖身后。
看看走进内堂,她止不住小鹿儿在胸头乱撞。他三人走到滴水檐前,便一齐站住。停了一会,只听得屋里嚷一声:‘丞相请见!’便有人上来揭起门帘,虬髯公第一个大踏步走了进去,那李靖去拉住红拂的手,也挨身进去。见杨素在上面高高坐着,他两人腿一儿一软,不由得齐齐地扑倒在地。杨素一见,不由得哈哈大笑,忙走下座来,亲自把他两人扶起,说道,。好一对美人才子!老夫如今益发成全了李相公,已在天子跟前保举你做一个殿内直长,从此一双两好地去过日子吧!’原来杨素听了虬髯公的劝,不但不罪李靖,索一性一拿自己的一爱一姬赠送给他,又推荐李靖做了官,自己博得一个大度的美名,成就了红拂的一场恩一爱一。如今杨素虽已死了,那李靖的功名,却青云直上,从吏部尚书外放做到马邑丞。这才是替闺中人吐气呢!”厚卿说到这里,才把话头停住,拿起酒杯来饮了一杯。
这一个故事,足足讲了一个多时辰。讲到危险的时候,那班姨一娘一和娇娜小一姐都替他急得柳眉双锁;讲到凄凉的地方,大家拿出手帕来揾着眼泪,替他两人伤心;讲到恩一爱一的地方,那飞红和娇娜小一姐都偷偷地向厚卿度过眼去,盈盈含笑,楚岫、巫云这一班姨一娘一,都低着粉颈,抵着牙儿痴痴地想去;讲到快活的地方,把满桌子人都听得扬眉吐气,大说大笑起来。一屋子连丫鬟女仆二十多个一娘一儿们的心,都让厚卿一个人调弄得如一醉如痴。荣氏笑拍着厚卿道:“你真是一个可儿!自从你来我家,无日不欢欢笑笑。好孩子,你便长住在我家,我家上一上一下一下的人,都舍不得你回去呢!”飞红的嘴最快,听了荣氏的话,笑说道:“要外甥哥儿长住在俺家,也是容易的事;只是找不出那个又美貌又多情的拂姬人来!”一句话说得满桌子五个姨一娘一,一齐脸红起来。大家笑骂道:“这大一姨儿可是听故事听病了!索一性一把自己的心事也说了出来。”眠云也笑说道:“大一姨儿外面有什么心上人儿?想做红拂姬人尽管做去,再莫拉扯上别人!”一句话说得飞红急了,便和燕子入怀似的,抢过去拉住眠云的手不依。还是荣氏劝住了说:“给外甥哥儿看了,算什么样儿呢?”她两人这才放了手。这一席家宴,热一热闹闹直吃到黄昏月上,大家都有醉意,便各自散了席。
从这一晚起,厚卿便睡在他舅母的后院,娇娜小一姐睡在前院的东厢楼。前楼后院,灯火相望。他两人自从在月下花前,相亲相一爱一以后,心头好似有一个人坐着,一刻也忘不了的。这一晚,厚卿大醉了,回房去睡着,头脑虽昏昏沉沉,心中却忘不了娇娜这可意人儿;对着荧荧灯火,不觉矇眬睡去。忽觉有人来摇他的肩头,急睁眼看时,袅袅婷婷站在他床前的,正是娇娜小一姐。厚卿心中一喜,把酒也醒了,急坐起身来,只觉头脑十分眩晕,撑不住又倒下床头去。娇娜小一姐上去扶住,替他拿高枕垫着背,又去浓浓地倒了一杯参汤来,凑着他唇边,服侍他一口一口地呷下去。略觉清醒了些,便又坐起身来,一倒头倚在娇娜怀里。娇娜坐在床沿上,一只左手托住厚卿的颈子,一只右手被厚卿紧紧地握住了。娇娜低声说道:“哥哥酒醉很了,静静躺一会吧。”厚卿竟在娇娜怀里,沉沉睡去了。欲知后事如何,且听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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