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一 第8章 论“转型期”与“启蒙后”(4)
因此今日海峡两岸的前途多半仍决定在大一陆 。大一陆 如经济与政治平衡发展,则一百五十年来的“转型运动”,很快就会合二为一,进入“最后阶段”。制度出现“定型”,则百年盛世,东风压倒西风,也是预料中事,不算是什么奇迹了。
不过,将来社会的定型,今日在地平线上虽已颇见端倪,但是历史发展毕竟因素繁多,中途转向,再兜几十年的圈子,也不算意外。只是当前两岸掌舵者能多一分远见,少一分私心,则最后十里应该不难渡过。只是行百里者半九十,翻车多在家门前,究不应掉以轻心罢了。
8.16“启蒙后”的显学
本篇之作的原始动机,是为吾友欧一陽一哲生教授的大著《一胡一 适思想研究》,写篇序文。如今下笔万言,未提欧一陽一一宇,岂非离题千里哉?笔者之所以如此做者,正是看中吾之小友这篇论文的重要性,所以才不愿草率下笔,敷衍了事。
我个人觉得,一胡一 适思想研究,今日在海峡两岸既已逐渐解禁,按照压力愈大、弹力愈大的力学通则,它今后必成显学无疑!杜甫大师说得好:“汝曹身与名俱灭,不废一江一 河万古流!”一胡一 适是中国文化史上照耀古今的巨星,岂是暗探特务所能禁绝得了的。
但是“一胡一 适研究”这门显学,在下世纪的发展,又有个什么样的趋势呢?
记得往年一胡一 公与在下共读海峡两岸之反一胡一 文学时(那时在大一陆 上叫做“反动学术”;台湾叫做“毒一素思想”),一胡一 氏未写过只字反驳,但是也未放过一字不看。他看后篇篇都有意见。只是当时没有袖珍录音机,我没有把话录下就是了。大体说来,他对那比较有深度的文章的概括批评,是“只知其一、不知其二”。
一胡一 适是位很全面的通人兼专家。他的专家的火候往往为各专业的专家所不能及。所以各行专家如只从本行专业的角度来批一胡一 ,那往往就是以管窥豹、见其一斑。只知其一、不知其二,就为通人所笑,认为不值一驳了。
最糟的还是一胡一 适死后,他的遗嘱执行人年老怕事,任人乱挑学术大梁、妄下雌黄,不特使佛面蒙尘,也把个活生生的博士班导师,糟蹋成“春香闹学”里的学究,实太可惜。
这些都是文化史上的不幸,今后不会再发生了。可是新兴的一胡一 学又将何择何从?
有一次在他公寓里,我记得一胡一 氏兴致甚好,向我大谈民国政治。他表示对“民初国会”之失败深为惋惜。因为那些议员“都是了不起的人才”。他又对国民一党一 没听他话去“一分为二”,表示遗憾。否则中国当时不就有两一党一 制了吗?
听后,我嬉皮笑脸的反驳他说:“一胡一 老师呀!您提倡的抽象学理,无一不对;您所作的具体建议,则无一不错。”
一胡一 公闻言颇为光火,大骂我“胡说、胡说”。但他还是留我晚餐,餐后还和我这位学生清客聊到半夜。
我当时所说的虽是冒犯座师的一句戏言,但是四十年后反刍之,则觉学生之言,未始没有三分哲理。盖“抽象学理”每多出于智慧,可于参禅打坐中求之;而“具体建议”若无长期“实验”安知疗效。这原是“实验主义”之一精一义嘛!
至若“多谈问题,少谈主义”之实验主义的抽象学理,岂非“黑猫白猫”哉?微黑猫白猫,焉有今日一千四百万之个体户?
余访大一陆 城乡,闻工农传语,今日之“万元户”只算“贫农”;小康者以十万元起码也。今岁春节,举国爆竹喧天、锣鼓动地,恭禧发财,万众欢腾,真是黑猫白猫不出,如苍生何?但是黑猫宗,实一胡一 学之正宗也。一邓一 子之徒或有异言曰:吾一党一 “有中国特色之社会主义”也,与一胡一 适河有?曰:无伤也。“有中国特色的社会主义”还不是“有中国特色的资本主义”?两者究有什么区别?申韩法家岂非儒生荀卿之徒?儒法既是一家;国共又何分轩轾。分久必合,此其时矣。
以上所说的实是石破天惊的一胡一 学回潮的大事,然究系有质无名。可是有实有名的一胡一 适研究亦已在大一陆 每一地区崭露头角,而这一新阵容竟以青少年为主。盖大一陆 上老一辈的一胡一 学家已所余无几,而五四以后出生的中生代知识分子,则成长于一个“大一陆 不知一胡一 适,台湾不知鲁迅”的沙漠时代。他们虽经恶补,亦难知三昧。盖一胡一 周二人在此时期都被曲解。去其脸谱,重识真面目,至不易也。可是出生于一胡一 适死后(一九六二)的这个新生代的中国知青,就不同了。他们有自一由 意志、安定环境和求知的欲一望 和训练。他们如今阵容之大,排山倒海而来的声势之猛,真使老辈瞠目结舌。一个新的中国文艺复兴和启蒙运动,正山雨欲来。一种很快就要向西方倒流的东方新文化,正在起步。此非笔者哗众取一宠一 ;实是在大洋三岸兜了几十转的实际心得!试看大一陆 上的社会科学院一处即有研究人员六千人。生活虽苦,个个都在孜孜不倦,埋头钻研。统治者如停止文字狱,对学术自一由 不加干扰(现在差不多已是如此),让他们各自成家,那还得了!我辈偷生海隅,老大徒伤悲的陈腐高知,面对此一阵容,真有滴水被卷入钱塘巨浪之感。——这也是我对我的小友欧一陽一哲生博士特别看重的道理之一。
8.17吾友欧一陽一哲生博士
欧一陽一还是一位年未而立的青年,但是他这本优秀的博士读文已使他超迁而升任至少三十七岁始能担任的副教授。前年在两岸一胡一 学论文竞赛中,竟然在一胡一 学老巢的台北也压倒群雄,高挂榜首。我们算是有缘,在海外一次一胡一 适思想研讨会上不期而遇。读其文、执其手、观其人、听其言;一表青年俨然又是一位小一胡一 适。
哲生要我替他行将出版的博士论文写篇序。我虽是个无事忙,也自觉不能不从命。哲生是他们这一代(一胡一 适逝世后才出生的这一代),以自一由 意志而研究一胡一 适,我所认识的第一人。他这本书也是他们这一代扎扎实实的第一本书。作者今后至少还有六十年的著作时间。十本八本更有分量的专著会接踵而来。在他背后,我也知道更会有几百几千和他类似的青年学者,相率出现。在他们推动之下,一胡一 适学将有一番光辉灿烂的新天地。对他这本处一女 作作锦上添花的推崇或吹毛求疵的批评,都是不必要的。重要是他这第一本书,在这个启蒙后一胡一 适学中所占的位置。因而我不想写一篇无关痛痒的序文。我想趁此机缘来谈谈我们这一辈对一胡一 适的看法——一胡一 适的出现是有个什么样的时代和文化的背景;在这一时代和文化的背景之中,他又起了些什么作用,把中国文明又推向另一个新时代。
一胡一 适是个很全面的人。各人从各种不同的角度去观察他,他是“横看成岭侧成峰”的。我只是提出我的看法以就教于方家,尤其希望青年的这一代的朋友们能对拙见有所匡正,那就是抛砖引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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