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平天国 第5章 两次“长征”,两番“寸磔”(2)
李、林大军于一八五三年九月中旬舍洪洞东入直隶时,华北天气已转寒。风沙日厉,自然环境对这些南国英雄,已构成严重威胁。这时咸丰革去直隶总督和山西巡抚等失职官员,而提胜保为“钦差大臣”,专责追剿。双方打转,两路太平军终于迫近深州与保定。两地皆为防守北京的咽喉,因此北京为之戒严,咸丰乃急调蒙裔科尔沁郡王僧格林沁的蒙古马队,入关“助剿”。
“蒙古骑兵”可能是世界骑兵的巅峰。古匈一奴一曾赖以横行欧亚,威胁罗马。十三世纪忽必烈亦以之征服亚欧大一陆 ,建立了空前的大元帝国。如今咸丰不得已亦冒险调蒙骑入关,太平军步卒,渐渐的就不是蒙古骑兵的对手了。
其实李、林二将进入直隶地区时,实力已大不如前。但是叛军迫近,京师戒严,可是国内外的大新闻啊!对在南京过腐化生活,却正在暗斗的洪、杨来说,李、林北伐军虽早已变成断了线的风筝,可是捷报传来(可能得自上海西人报章,盖陆路早已不通也),天王、东王还是要遥加封赏,因有五侯同封的盛事——李开芳封定一胡一 侯,林凤祥封靖一胡一 侯,吉文元封平一胡一 侯,朱锡锟封剿一胡一 侯,黄益芸封灭一胡一 侯。(其实吉、朱二人,这时已是生死下明了。黄则于北伐中掉队;嗣参加北伐援军,战败被俘而死,但也另有异说。)
权威的太平史家和许多热情的读者一样,以为太平北伐军已迫近京畿。全围震动,该是何等大事。太平军之终于失败,足使许多读史者顿足叹息,认为是功亏一篑。——其实李、林孤军拖曳至此。陷入风沙,已到死亡的边缘。
朋友,在那个传统农业大帝国面临改朝换代的末季,民不聊生,饿殍递地。你如能统率三、五千亡命死一党一 ,你就可以横行天下。茫茫大地、山林原野;青纱帐里、烟雾丛中,何处不可存身,不可流?官军究非长城,人数有限、堵不胜堵;何况他们心照不宣的剿匪策略,一向都是只追不堵的呢!——你有死士三千,尽可钻隙前进,直迫保定、涿州,但是区区数千南国健儿,两广步卒,在强大的敌方劲骑追围之下,逃生不及,还想打下北京,那就是过分的梦想了。因此李、林孤军在打下正定、深州之后,乃掉头东进,攻陷沧州。攻沧之役,太平军受当地民一团一 强烈抵抗,大愤。城破时乃将合城军民满汉回居民男女老幼万余人,悉数屠一杀 。然经沧州一战,太平军于十月底进占青县、静海、独流、杨柳青,迫近天津城郊时,本身实力,也就走到极限,而这时清军马步齐来,势如潮涌,很快的就攻守易势了。
这时时令已进入冬季,北国大雪苦寒。孤军久战无功,北方附义者及沿途裹胁者,见势无可为,早作鸟兽散。所余死一党一 ,只是些南国同来的“长毛老干部”,在风雪之下,局处津郊三城,逐渐就陷入重围了。
5.6由苦守到覆灭
上节所述是一八五三年太平军北伐,历时半载这阵旋风的大略经过。当他们于冬季在津郊被围时,最后被迫放弃杨柳青,只苦守独流、静海二据点。这年秋冬之季适值漳河泛滥,运河外溢,津郊各城镇都被淹成孤岛,攻守两方都可以相互掘堤灌水,淹没对方。隔水为战,两方遂打成个胶着状态,经冬相持,难有进展。
但是华北平原毕竟是清军的老家,粮饷充裕;胜保可以调度自如。一胡一 马依北风,僧王的蒙古一精一骑,更是日行数百里,从心所欲;而被困重围的长毛壮士,就只有死守孤城、弹械两缺、坐吃山空了。
一八五四年二月初李、林残部(可能尚有万余人)。乃一面向南京秘密乞援,一面试图突围南归。但是他们要以两条腿的流窜,来摆脱四条腿(骑兵)的追击,其困难也就可想而知了。——笔者见闻有限,然亦尝目睹蒙族骑术表演,叹为观止!冯玉祥在其自传《我的生活》中亦有描述。中西古人记载,更是车载斗量。蒙族友人告我,蒙古妇女甚至可以于马匹飞奔中,在马背上生孩子、接孩子……,信不信由你!
朋友,在这一情况下,李、林两位司令员,要全军各背个炒米粮袋,来逃避蒙骑的追逼,如何逃得了?果然他们在一八五四年二月开始南逃,三月便被围于阜城;五月份再窜入连镇,便无法全师突围了。二将乃分成一前一后——林率全军殿后,在原地与僧王拉锯攻守;李则率少数一精一骑突围,入山东据高唐州筑寨,最后窜至冯官屯,苦守待援。——二将再分别苦守一年而南援不至,直至人相食的程度,才被清军于一八五五年三月,分别突破,全军覆没。
5.7历史名将的可悲下场
据官私各家记述,李、林二虎将的最后下场,是惨绝人寰的。林侯所守的连镇是在一八五五年三月七日,第一个被攻破的,其中所余残卒存者仅两干余人。将士悉数被俘之后,独缺统帅林凰祥,僧王乃逼询俘虏中之“幼童”。
【附注】所有革命造反的一团一 体,其中都以幼童组织,最为激烈、最为忠心、最为厉害,也最为残酷。中一共 长征时的“红小鬼”(一胡一 耀邦就是其中之一);文革时的“红卫兵”,都是这一类。——可爱的宋家毛毛,宋彬彬,改名宋要武之后,一条皮带可以打死七条板汉,便是个突出、但并不是例外的例子。——长毛中的“小长毛”也是最厉害的和最残酷的。天王自武汉出征南京时,那座九一江一 名城便是一群大致十余个十五、六岁的“小长毛”打下的。太平军中的将领,尤其是丞相级的将领最喜欢小长毛。据《盾鼻随闻录》(筒又文藏钞本)所载,太平北伐军中“伪丞相三人,各有美童三四十人随身伺侯,绣衣扎额,宛如娇女”(简书页五九七)。证诸有关太平朝的其它官私记绿,此条显为事实。这种军中携带幼童的行为,除军事作用之外,极可能还有性侵犯的行为在内。清朝官一场原本是同性一愛的避难所。盖清初诸帝为整饬官箴,乃严禁官吏“挟妓上任”。谁知道高一尺,魔高一丈。显宦高官乃改蓄“男一宠一 ”。至清末民初几成无一耻士大夫(包括贿选当国的大总统曹锟)的时尚。——今日美国竟至泛滥成灾。洪、杨革命之初,有宗教狂,男女分馆,夫妻不许同床 ,厉行节欲。但是长毛阶级森严。一旦身跻“王”位,则“王娘”就可以定额分配了。但位虽不至王侯,而官拜极一品的“丞相”,却正在男女分居,和“配给制”的边缘,他们动辄以“宛如娇女”的“美童”伺侯,就居心可诛了。——朋友,这也是性心理学上的一个有力的旁证吧!
僧王俘获林侯左右之幼童,据其报告,果得凤祥于隧道之中。据《粤氛纪事》所记,这种隧道“深数十里,纡回曲折,有暗门,其上皆瓦砾榛莽,踪之不可得”云云。凤祥原已负重伤,至是已奄奄一息。清方恐其因伤致死,乃不等他断气,便凌迟处决之。
至于李开芳,他在冯官屯被僧军重重包围,最后只剩百余人,乃于五月三十一日(一陰一历四月十六日)率众出降。开芳被捕受鞫情况,目击者写有很生动的报导:
【附注】鞫(jú):审问犯人。
(僧王)单令开芳进见。[开芳]戴黄绸绣花帽,穿月白袖短袄,红裤红鞋,约三十二三岁。伺候两童约十六、七岁,穿大红绣花衣裤,红鞋,美如女子;左右挥扇,随开芳直入帐中。开芳仅向王、贝子,及各大人屈一膝,盘腿坐地下。总兵以下持刀环立,怒目而视。开芳与二童仰面四观,毫无惧色。但云罚能宽贷,愿说金陵伙一党一 来降,并求赐饭。遂开怀大嚼,说笑如常。憎邸知其叵测,饭毕遣去。又令八人[皆开芳麾下同时被俘的高级将领]进见,皆跪而乞赦,当即遣出。于是红旗报捷……以马队数百,将九人押解进京,限六日解到,明正典刑。(见,载《大平天国丛书十三种》第一辑。上段转引自简著前书页六五四。)
开芳在北京被凌迟处死。目击者亦有报导,不忍多录。
为着活捉李开芳,一举除掉清室近在京畿的心腹大患,这位威风显赫的蒙古郡王僧格林沁,乃因功加封“亲王”、“世袭罔替”。但是这位大王一爷 又哪里知道,十年之后他自己也全军覆没,一人躲在麦田之内,被捻军里面的一个十几岁的小鬼张皮绠找到了,被小鬼一刀两断呢!——一说是张皮绠五更起来“拾粪”,在高粱地里碰到了躲藏的僧王,他就把僧王打死了。(见罗著前书,页二二六八~二二七〇,。)
【附注】从金田起义到北伐失败的路线图,有一个flash文件可清晰说明
5.8北伐援军五将四殉
李、林北伐的全军覆没,也是太平革命必然失败的几项重要关键之一。盖李、林既诛,则清室的根本重地的华北大平原,遂安如盘石,叛一党一 便永远无法染指了。根本既安,则远在长一江一 流域的内战,就变成单方面的“围剿”与“反围剿”了。被围剿与反围剿的太平军,便永远处于被动地位,太阿倒持,就只有挨打和招架之功了。
当李、林二将自天津前线南溃时,洪、杨在南京也曾调兵援救——是所谓“北伐援军”。
这批“北伐援军”虽非太平劲旅,人数也有四万人,由五位丞相级的将领黄生才(夏官正丞相)、陈仕保(夏官副丞相)、许宗扬(冬官副丞相)、曾立昌(夏官又正丞相)、黄益芸(一说黄随李、林北伐半途死于火。北伐援军中并无黄某。另说其末死,被复派入北伐援军)等率领于一八五四年春季,从安庆分批北上。最初也很顺利,竟能北渡黄河,于四月中攻占漕运咽喉山东临清。再北上即有与李、林会师的可能。
这时清军僧格林沁和胜保,正在阜城、连镇一带与李、林纠缠;得报,乃使僧军留后,而胜保则南下抵御北伐援军。此时胜保清军甚为完整,而北上太平军则挟有土著捻一党一 ,难免鸟合,时有内讧,加以全军缺粮,与胜保一交一 锋,终于不战自溃。清军于四月底收复临清时,据报“埋一尸一二十七万”;纵是虚报,亦见内战之可怕也。——太平援军自临清一败,迅即溃不成军,主帅黄生才,化装乞丐潜逃被俘,据说黄益芸亦阵前被捕,曾立昌溺毙,陈仕保战死,四万大军片甲无存。五帅之中,唯许宗扬只身逃回南京。东王追究战败责任,把许监于“东牢”。
他可能在其后“天京事变”时被北王释放。因此一说当夜他衔恨直入东王府,手刃东王,“刃出于背”——杀东王的是许宗扬,不是秦日昌。(参见郭、简、罗诸家著述及其它官私文献。)
5.9洪天王不如毛主席
其实太平“北伐军”及“北伐援军”之相继全军覆没,不是个人因素——论将才,这些北伐将领,都可说是中国军事史上不世出的名将。他们的失败,是整个长毛战略思想中——让我且引用一句“句句发金光”的《毛泽东语录》——没有摆脱“流寇主义”的结果。他们不打有板有眼,有前敌、有后勤的正规战、运动战;而专打钻隙、流窜、拖死官军的流寇战略,那就不能持久了。
在本世纪三〇年代中期“五次围剿”之后,朱、毛二将所率领的“中国工农红军”二万五千里“长征”,所实行的也是这个不要后方、钻隙前进、拖死官军的流寇战略。那一仗,哼,要不是蒋委员长“太聪明”(想借刀杀人),张少帅是“太老实”(以为红军真想抗日),恐怕“人民也站不起来了”。纵使如此,最后还不是“受编”、招安,搞个“打方腊”收场。当“工农红军”偃旗息鼓,收起“八角帽”,换起国军装,戴起“青天白日”帽徽来,才女毛毛说:
红军接受改编为八路军后……广大指战员对于改编、换装的确存在一些情绪。
要让这些红军战士摘下他们心爱的、佩带(戴)了十年的红星八角帽,要让他们穿上原来对他们进行过疯狂剿杀的国民一党一 军队的军服,他们的心里,怎么能够平静!(见毛毛书,页三五一~三五二)
毛毛公主有所不知,当时她的毛伯伯、周伯伯和爸爸,腰如果弯不下去,要闹情绪,也就没有公主你了。李开芳、石达开心里又怎能“平静”?他们也是想“受改编”、“换装”啊!搞社会主义、“替天行道”的宋公明伯伯,又何尝情愿作“投降派”呢?问题是当“流寇”怎能当一辈子呢?
吃一堑、长一智!二万五千里受了个大教训。抗战期间毛泽东再也不搞“长征”了。同日本人,尤其是同蒋介石,搞“持久战”(蒋叫“长期抗战”;汪叫“一面一交一 涉、一面抵抗”),就一定要“推磨”——一古脑制造他十来个“革命民一主 根据地”(长征前叫“苏区”。你朱德、彭德怀、刘伯承、贺龙、林彪、陈毅……,大小三军听令:你们化整为零,各占一山头,各建一“根据地”。组织草根、一团一 结工农、统战走资……,老、新解放区、白区、敌区……,因时制宜,各就其便,军民打成一体;八十老妪、九岁小儿,一个不漏。搞他个针插不进,水渗不透……。一旦国民一党一 再来“围剿”;日军前来“扫荡”;伪军前来“清乡”,诸将应“彼此呼应、各自为战”,在八阵图中,打他个没完没了的推磨大战——失掉其一,转入第二;失掉二、三再转回第一——八阵图中最后总把你七百里连营,通统烧光……。然后农村包围城市——不把你赶回日本;不叫你鼠窜台湾,誓不甘休。——这就是“战无不胜”的“毛泽东战略思想”。
但是这一记盖世英雄的伟大战略,哪是那位“乡建派”小学教员,老骨董“中国脊梁”的梁漱溟先生所能梦想的呢?他经过毛主席一夕的开导,粱老汉就自觉“头脑开花”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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