谁在为清廷的京师同文馆买单?
在花都巴黎,19岁的张德彝有幸目睹了这样一种神奇的物件,“将是物冠于龙陽之首,以免染疾。牝牡相合,不容一间”。作为一名勤于思考的青年学子,小张在质疑其“虽云却病,总不如赤身之为快也”的同时,小心翼翼地将其命名为“肾衣”。这样雅致的称谓,较之后世通俗的学名——避一孕一套 ,文化底蕴不可同日而语。
有理由相信张德彝只是纸上谈兵,他不会也没有机会尝试这一新鲜洋玩意儿,在斌椿一团一 长的严格调一教 和指导下,他除了认识到肾衣可以“却病”,还可避孕。年轻的学子再次开动脑筋,运用儒家思想进行抨击:“其法固妙矣,而孟子云:不孝有三,无后为大。惜此等人未之闻也。要之倡兴此法,使人斩嗣,其人也罪不容诛矣!”">
斩嗣者,断子绝孙也!正是因为自觉维护纲常,凡事认真钻研,张德彝以后仕途坦荡,不仅被清政府先后派驻英、比、意任公使,还一度成为“帝师”——光绪皇帝的英语老师。
对一个来自“大城市”铁岭的贫寒旗人子弟来说,这样的修为,足以光宗耀祖,他最应该感恩的,当是一个人和一所学校。没有这个人,他不会走上外一交一 之路;没有这所学校,一切都无从谈起。
这个人,便是斌椿使一团一 的推手赫德先生;这所学校,便是近代史上大名鼎鼎的京师同文馆。
同文馆课堂一瞥
赫德与同文馆的关系,不是一天两天,几乎可以说是一辈子。
一个洋人,肩负着大清海关总税务司的重担,却与一所学校有着如此深厚的渊源,这到底是为什么呢?
还是在咸丰十年签订北京条约时,由于缺乏合格的翻译,只得依靠外国人来充当,以致奕訢被洋翻译忽悠,在中法条约中搀入了不少关于传教士特权的内容,“这使大清帝国处于屈辱的处境”。
吃了这样的大亏,恭亲王及其僚属便在1861年1月提议设立总理衙门的奏折里,建议“设立外文学馆,培养熟谙外国语言文字的人才。依照俄罗斯文馆的先例,从八旗子弟中挑选天资聪慧,年龄在十三、四岁以下者入馆学习 ”。清廷很快就予以批准,英国公使馆参赞威妥玛推荐传教士包尔腾担任教一习一 。1862年7月11日,“京师同文馆”正式开张,15岁的张德彝,成为同文馆首届10名英文生中的一员。次年,法文馆和俄文馆同时开学,又各派十名八旗子弟入学。
总理各国事务衙门设在北京东堂子一胡一 同原蒙古族大臣赛尚阿的府第内,正院为衙门大堂,东院即为同文馆。这样的格局,注定了同文馆从老师到学生都备受荣一宠一 ,按规定:洋人教一习一 领取高额俸银,学生根据成绩的不同,每月酌给膏火银3两至15两不等。所谓“膏火”,是书院时代的名称,意为灯油费,就是每月发给几两银子,作为奖学津贴,以此鼓励“西学”。
彼时一两白银的购买力,约合现今人民币300元左右。这大笔白花花的银两,都由总理衙门从船钞收入中提取三成支出,换句话说,统统是海关买单。
1861年夏天,赫德第一次到北京时,就从恭亲王那里听说了这所新诞生的学校,并马上被它潜在的能力所打动。不过那时的赫德只是代理总税务司,而学校尚未开学,且海关事务十分繁忙,他意识到自己无法发挥积极作用。
转眼就到了次年秋天,赫德第二次到北京时听说同文馆开学了,他的兴趣也就更大了。“他不须别人提醒,便意识到,如果引导有方,这所学校不仅可以在促进中国和外界的友好关系的发展方面,也可以在同样重要的方面——中国本身的内部发展,起积极的作用”,但是海关事务仍然占用了他的全部时间和精力。直到1865年8月,恭亲王奕訢召赫德进京并在京定居,“从那时候起,赫德才能够,也的确热情地投身于支持和发展这所新生学校的工作之中。”">
尽管已经开办了三年,但在赫德的眼中,同文馆就像是一个新生的婴儿,她是“如此孱弱,要使它活着,就不得不施行一种人工呼吸法。正确地估计了它的潜能之后,他(赫德)就把它置于他的保护之下,并且替它的发展订下了远大计划。它在他的照管下是幸运的,因为由于他,它就从一只萤火虫变成一座灯塔。”">
开办同文馆的本意是将西学的新芽嫁接到中学的砧木上。但事实上,中学与西学依旧分为两途,“中学唯我独尊,西学被排斥于华夷之辨的文化壁垒之外”。因此,大多数人还是希望遵循旧例,沿着科举体制的阶梯向上攀援。为此,同文馆章程不得不作出妥协规定:“遇乡会试年份,学生有愿应试者,准给一个月假期。”这样,有些同文馆学生便不愿专心攻读西学,特别是那些官宦子弟,拿着学校每月发的薪水,不是遛鸟斗蛐蛐,就是逛八大一胡一 同。而张德彝是出身一般的汉军旗子弟,平时求学刻苦,很快就在学生中脱颖而出。
春去秋来,在收获的日子里,三馆学生迎来了毕业季。大臣们眼见中国近代第一批翻译人才成长起来,由衷喜悦。“于十月十一日至二十一日按馆分日由臣等在大堂公同面试……因洋文非臣等所一习一 ,特饬总税务司赫德与各馆外国教一习一 会同阅看,分别名次高下……其翻译各文虽未能通体贯串,亦尚有相符之处,外国语言亦多吻合”。对其中约六人授予八九品官衔,其余记优、记过再留馆学习 ,劣者退回本旗。
张德彝便是经此1865年大考后,被奏保为八品官的。他做梦也不会想到,仅仅半年之后,他能和这次大考的阅卷老师赫德一起,同船前往欧洲游历,自此开启了他梦幻般的外一交一 生涯。
张德彝所著《欧美环游记》
原来,这年的冬天,赫德拟请假半年,回英国省亲并完成自己的婚姻大事。他决定利用这个好机会。启程前,他向总理衙门建议,“为了见识见识中国以外的世界,应该指派一名税务司带领一些同文馆的学生和他一道旅行。还有,应该授权让他招聘外国教授到同文馆来教授西方科学。”这两个提议都得到恭亲王的支持。1866年3月,赫德带着张德彝等三位同文馆学生离开中国,为防止他们少不更事贻笑外邦,由斌椿带领前往,这样就“不稍涉张皇,似乎流弊尚少”。为壮观瞻,朝廷赏给斌椿三品衔,同文馆生赏六七品顶戴。如此,寸功未立的张德彝又进步了。
9月,赫德闪婚后携夫人返回中国,同行的有为同文馆聘请的5个欧洲教一习一 。这些洋教一习一 受到奕訢的重视,他奏请开设天文历算等自然科学课程,信心满满地想把同文馆办成一所近代综合性大学。
事实上,由于缺乏合格的领一导一人 ,以及顽固派的抵触,同文馆随时可能触礁。而赫德也根本不可能抽出必要的时间,为学校提一供足够的管理措施。于是,任命一个合格的、负责任的总教一习一 来管理和协调,便显得尤为重要。“赫德相信,丁韪良博士正是这个职务的合适人选”。
美国人丁韪良比任何人都更了解学校的需要和能力。他以充沛的精力投身于校务,先后设置了八门课程,包括一种西文及数学、物理、化学、地理、国际法和政治经济学,后又开设了解剖学和生理学。在他的悉心关注下,同文馆稳步发展,学生高达百人。但这个谦虚的总教一习一 却将功劳归给赏识他的赫德。据丁韪良回忆,1869年9月赫德要丁出来主持馆务,“他决计每年从海关方面拨给我一笔整款,以供学院之用。当时我就答道:‘擦擦灯台,我是愿意的,但是你得供给灯油。’他答允了。自此二十五年间,践行约言,未尝或渝。”">
正是这个践行了二十五年的诺言,令丁博士无限感慨:“就同文馆说来,赫德是父亲,我只是一个看妈(保姆)而已”。
1902年,同文馆终于具备了升为大学的条件,归并入京师大学堂。也就在这一年,张德彝达到了他外一交一 生涯的顶峰——出任驻英公使。一直关注着小张成长的“父亲”赫德,在前一年的10月18日便得到了消息,他在给金登干的信中写道:“(驻英公使)罗丰禄的继任人可能是德彝——现在人称张大人——他在1866年曾随我赴欧洲。他在此并非‘权臣’,但他为人和善,这对同文馆来说,将具有奖赏之意,我为之高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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