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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1章 天吾 脑中存在的某处(3)

 
  负责人这么说着,细长的手指像是昆虫的腿似的活动起来,从文件夹里取出了费用明细表,递给天吾。即使是对葬礼一无所知的天吾看来,也理解这是相当便宜的费用。天吾当然没有异议,他借了只圆珠笔在文件上签了名。
 
  律师三点前到了,葬礼负责人和律师在天吾的面前说了会客套话。专家和专家之间语句简短的会话。在说些什么,天吾不是十分清楚。两人好像之前就认识。小小的乡镇。一定大家彼此都是知道的。
 
  遗体安放室边上就有个不起眼的后门,殡仪馆的小面包车就停在那里。除了驾驶座的窗玻璃之外全都涂成了黑色*,全黑的车体没有文字也没有标 记。瘦瘦的葬礼负责人和兼做助手的白发司机两人,将天吾父亲搬到带车轮的床上,抬进了车里。小面包车是特制的,车顶比一般的要高出一些,用滑轨就能将床运 走。后部的双开门发出业务一般的声响后关上,负责人向着天吾礼貌的施了一礼,然后面包车离开了。天吾和律师和田村护士还有大村护士四人,向着黑色*丰田车 的后门合掌。
 
  律师和天吾在食堂的一个角落说着话。律师恐怕是四十五岁左右,和殡仪馆先生形成鲜明的对比,又圆又胖的。下巴几乎都快没了。虽然是冬天额头 上却汗津津的。夏天的话估计了不得吧。灰色*的羊毛西装上飘出一股子防虫剂的味道。额头很小,上面的头发漆黑,毛茸茸的。肥胖的身体和毛茸茸的头发组合在 一起,实在是不般配。虽然眼皮又重又鼓,眼睛细小,但是自己看就能发现里面浮闪着亲切的光芒。
 
  “令尊委托了遗言。虽然说是遗言,也不是那么夸张的东西。和推理小说中出现的遗言不一样的。”律师咳嗽一声道。“这么说好了,就是近似简单 的留言。哎,请由我的口中简单的说出这个内容吧。遗言里首先是,指定了自己的葬礼明细。关于内容,我想刚才在这里已经由善光社的先生说明了吧?”
 
  “说明过了。朴素的葬礼。”
 
  “那就好。”律师说。“那就是令尊所希望的。一切都希望尽可能的简单。葬礼的费用由公积金支付,医疗费用也好,令尊入住这个设施的一切费用都缴纳了保证金。所以天吾君没有任何金钱上的负担。”
 
  “是说没有向任何人借款是吧?”
 
  “正是这样。全都在之前就支付完毕了。然后千仓町邮局里令尊的账户有余额,这个由儿子也就是天吾君继承。需要进行名义变更手续。名义变更的 话需要令尊的除籍届、天吾先生的户籍复印本和印鉴证明。拿着这些直接到千仓町邮局,亲自书写必要的文件。这个手续相当的花时间。如您所知日本的银行和邮局 对这类的条条款款很罗嗦。”
 
  律师从上衣口袋里拿出大大的白色*手帕,擦拭着额头的汗。
 
  “和财产继承有关的事就转达这么多。虽然说是财产,除了邮政储蓄之外,生命保险呀股票呀不动产呀宝石呀字画古董之类的,一件也没有。简单易懂的事。哎,不很麻烦。”
 
  天吾沉默着点点头。真是父亲的作风。可是继承父亲的储蓄账户,实在让天吾心情郁闷。像是被人强行塞给几块重重的湿乎乎的毛毯似的。如果可能的话真不想要。可是面对这个胖乎乎,头发毛茸茸的亲切律师,这样的话还真是说不出口呢。
 
  “除此之外令尊还寄存了一个信封。现在就带来了,想交给您。”
 
  一个鼓鼓囊囊的大号茶色*信封被胶条封的严严实实的。胖律师从黑色*的文件包里拿出来,放在了桌子上。
 
  “川奈先生住进这里之后,我们见面谈话时预存的东西。那时川奈先生呢,唔,意识还非常的清醒。虽然也会时不时的混乱,大致上可以没有障碍的生活。自己去世的话,在那时将这个信封交给法定继承人。”
 
  “法定继承人?”天吾有点惊讶的说。
 
  “是的,法定继承人。父亲口中没有具体的说出是谁的名字。可是说到法定继承人的话,具体就只有天吾先生。”
 
  “我知道的也是这样。”
 
  “所以,这个。”说着律师指向桌子上的信封。“这个交给天吾先生。能在受领书上签个字吗?”
 
  天吾在文件上签字。桌子上搁着茶色*的事务信封,看起来尤其的无个性*和事务性*。正面反面都没有写字。
 
  “有一件事想问。”天吾对律师说道。“父亲在那个时候,一次也好,提到过我的名字,就是川奈天吾这个名字吗?或者是儿子之类的词?”
 
  律师就这个问题思考着,从口袋里取出手帕擦着额头的汗。然后摇了摇头。“不。川奈先生经常使用的是法定继承人这个词。除此之外的表达方式一次也没有说到过。有点不可思议呢,竟然记得这样的事。”
 
  天吾沉默了。律师像是在劝解似的说道。
 
  “但是说到法定继承人的话只有天吾先生一个人,诶,川奈先生自己一定也是知道的。只是在谈话中,没有嘴上提到天吾先生的名字罢了。有什么在意的吗?”
 
  “没有什么特别在意的地方。”天吾说。“父亲本来就是个有些奇怪地方的人。”
 
  律师安下心似的微笑着轻轻点头。然后递给天吾新的户籍本。“因为是这样的一个病情,为了保证法律上的手续没有差错,虽然很失礼还是请您再一 次确认一下户籍。根据记录,天吾先生是川奈先生的独生子。令堂产下了天吾先生,在一年半之后去世。后来令尊没有再婚,一个人抚养天吾先生。令尊的双亲,兄 弟也全都去世了。天吾先生确实是川奈先生唯一的法定继承人。”
 
  律师站起,说了吊唁的话后离去。天吾一个人坐在那里,盯着桌子上的事务信封。父亲确实是血肉相融的父亲,母亲也真的死了。律师这么说。恐怕是事实吧。至少也是法律意义上的事实。可是却感到事实越是明了,距离真实就越来越遥远。怎么会这样呢?
 
  天吾回到父亲的房间,坐在桌子前就茶色*信封严实的密封努力着。也许信封里是揭开秘密的钥匙。可是这可不是项简单的工作。剪子也好小刀也 好,代替品什么的也好,房间中全都没有发现。只能用指甲一点一点剥开胶条了。一番辛苦之后信封打开,里面又是好几个信封。每个都是严严实实的密封着。真是 父亲的风格。
 
  一个信封里装着五十万现金。崭新的万元钞票共计五十张。被好几重薄纸包裹着。写着【紧急用现金】的纸在里面。毫无疑问是父亲的字。小小的,一笔一划一丝不苟。应该是在必须支付预料之外的费用时使用这笔现金吧。父亲料想【法定继承人】手头上就不会有足够的现金。
 
  分量最厚的信封里,装满了旧报纸的剪报和奖状之类的东西。全都是和天吾有关的东西。小学时代他获得算术比赛优胜的奖状,登在了报纸的地方版 上。和奖杯并排着照的照片。如同艺术品一般优秀的成绩单。全部科目都是最高分。还有其他种种证明他是神童的精彩记录。穿着柔道服的天吾中学生时的照片。微 微笑着举起准优胜旗。看着这些天吾惊讶的不行。父亲从NHK退休后,离开了一直住着的单位房,之后搬到了在市川市租住的公寓,最后进了千仓的疗养所。因为 一个人搬了几次家,家当几乎都没剩下。而且他们的父子关系常年都很冷漠。然而这样,父亲却小心翼翼的带着天吾【神童时代】的光辉遗物走到了最后。
 
  另外一个信封里,装着父亲NHK收费员时代的各种记录。他作为每年成绩优秀者被表彰的记录。几枚朴素的奖状。公司旅行时和同事一起照的照 片。支付年金和健康保险的记录。还有原因不明的几张支付明细表。支付退职金的有关文件……。三十年以上为NHK勤勤恳恳的工作,分量却少的惊人。就社会上 的眼光来看也许是实际上等同于无的人生。 可是对于天吾,这不是什么【等同于无】的东西。父亲在天吾的精神上留下了厚重浓密的-阴-影。和一本邮政储蓄存折一起。
 
  就职于NHK之前父亲的人生记录,那个信封里一件也没有。简直像是成为了NHK的收费员之后,父亲的人生才开始的。
 
  最后打开的一个薄薄的信封里,是一枚黑白照片。只有这个。其他什么也没有。老旧的照片,虽然不至于变色*,却像是浸在水里一般全都蒙上了一 层淡淡的膜。拍的是父母亲带着孩子。父亲和母亲,然后小小的婴儿。从大小来看,恐怕还不超过一岁吧。穿着和服的母亲小心翼翼的抱着宝宝。后面能看见神社的 牌坊。从服装上看是冬季。能看见参拜神社的人,也许是正月。母亲像是晃着陽光似的眯起眼睛,微微笑着。父亲穿着深色*稍稍有些大的外套,眼睛和眼睛之间皱 起三条深深的皱纹。一副不会这么不折不扣接受一切似的表情。抱着的宝宝,视乎对世界的广阔和寒冷感到疑惑。
 
  那位年轻的父亲怎么看都是天吾的父亲。五官虽然更为年轻,从那时就开始救有微妙的老成感,瘦瘦的,眼睛也向里凹。贫寒农村贫寒的农夫脸。而 且一副倔强又疑虑深重的样子。头发理的很短,有些驼背。这不可能不是父亲。这么说来,那个婴儿恐怕是天吾,抱着婴儿的母亲就是天吾的母亲。母亲比父亲多少 个子高一些,姿势也好。父亲看起来是三十岁后半,母亲是二十岁过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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