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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1章 天吾 脑中存在的某处(4)

 
  看到这样的照片当然是第一次。天吾以前从来没有看到过能称作家庭照的东西。也没见过自己小时候的照片。父亲解释生活很苦没有富余可以买相 机,也没有能特地拍张家庭照的机会。天吾想着就是这样的吧。不过那是撒谎。照片拍了下来。而且他们虽然都不是打扮的很华丽,至少在人面前也不至于羞愧。也 看不出过着的是买不起相机的贫困生活。照片的拍摄应该是天吾出生后不久,也就是一九五四年到一九五五年间。翻到照片背面,没有写日期和场所。
 
  天吾仔细的观察着像是母亲似的女性*的脸。照片里照的脸很小,而且还很模糊。用放大镜也许能看清楚更为细节的部分,但是那样的东西手边当然 没有。不过大致的五官还是能看出来的。鹅蛋形的脸,鼻子小嘴唇柔软。虽然称不上是特别的美人,却很可爱,是让人抱有好感的脸庞。至少和父亲粗野的五官相 比,大为上等和知性*。天吾对这件事感到很高兴。头发漂亮的向上盘起,脸上浮起炫目似的表情。也许只是在相机的镜头前感到紧张。因为穿着和服,身材还不清 楚。
 
  至少从照片的外观来判断,两人很难说是般配的夫妇。年龄差距也很大。这两人是在什么地方相遇,作为男女心灵结合,成为夫妇有了一个男孩的 呢,试着在脑子里想象了一下,不很成功。从那张照片看来,也完全感觉不到那样的气息。那样的话,除去心灵的交流,也许两人是因为什么内情而结成的夫妇。 不,也许根本就没有内情那样的事。人生不过是一连串的理不尽,某些场合粗糙至极的事件归结罢了。
 
  然后天吾想要看清楚,自己的白日梦——或者是儿时记忆的奔流——中出现的谜之女性*和照片中的母亲是不是同一个人。可是想起自己完全不记得 那个女性*的五官。那个女人脱了上衣,解开了衬裙的肩扣,让陌生的男人吮吸着-乳-头。然后类似喘息的叹口气。他记得的只有这些。什么地方的陌生男人吮吸 着自己母亲的-乳-头。本应被自己独占的-乳-头被谁夺去了。对婴儿来说恐怕这是最迫切的威胁吧。不过没有看见五官。
 
  天吾将照片放进信封,就此思考着意义。父亲至死都小心的保存着这张照片。这么看他应该很珍惜母亲吧。天吾懂事时母亲就已经病死了。根据律师 的调查,天吾是去世的母亲和NHK收费员的母亲之间生下的唯一的孩子。这是户籍上留下的事实。可是zheng府的文件却不能保证那个男人是天吾生物学上的 父亲。
 
  “我没有儿子。”父亲在陷入深深的昏睡前这么告诉天吾。
 
  “那么,我究竟是什么呢?”天吾问。
 
  “你什么也不是。”这是父亲简洁的若有若无的回答。
 
  天吾听着,从那个声音的回响里,确信自己和那个男人之间没有血缘的联系。然后感觉自己从沉重的枷锁中解放了。可是经过了时间的流逝,父亲嘴里说出的是不是事实,现在已经一件也不能确信了。
 
  我什么也不是。天吾重新试着说出口。
 
  然后突然想到,旧照片里年轻母亲的面影,不知什么地方和年长的女朋友有些相似。安田恭子,那是女朋友的名字。天吾为了安定神意识,用指尖强 力的按压着额头正中。然后又一次从信封里拿出照片端详。小巧的鼻子,柔软的嘴唇。多少下巴有些微张。发型不同所以没有注意到,五官确实和安田恭子有些相 似。但是这究竟意味着什么呢?
 
  而且父亲为什么考虑死后将这枚照片留给天吾呢?活着时的他没有告诉天吾一条关于母亲的信息。有家庭照的事也隐瞒着。可是最后的最后什么解释也没有,就这么将一张模糊的老照片递到了天吾的手上。为什么?是为了救赎儿子,还是为了造成更深的混乱呢?
 
  天吾唯一明白的一件事就是,父亲完全没有打算向天吾说明其中的隐情。活着的时候没有,死了也更不会有。看吧,这里有张旧照片。这个给你。之后你自己随便想去吧。父亲恐怕就是这个意思。
 
  天吾仰卧在光秃秃的床上,看着天花板。涂着白色*油漆的三合板的天花板。平坦,没有木纹也没有木节,只有几条直直的接口。这应该就是父亲人 生最后的几个月,那凹陷的眼窝底部眺望着的光景。或许那双眼睛什么也没在看。可是不管怎样他的视线投向了那里。看见也好,看不见也好。
 
  天吾闭上眼睛,想象自己横卧在这里正在慢慢步向死亡。不过对于没有健康问题的三十岁男人来说,死亡不过在想象触及不到的遥远外缘。他静静的 呼吸着,观察黄昏陽光的-阴-影在墙壁上的移动。想着什么也不要想。什么也不想对于天吾不是那么难。思考什么已经很累了。可能的话想稍稍睡一会,恐怕是太 累了反而没有睡意。
 
  六点前大村护士来了,说是食堂准备好了晚饭。天吾完全没有食欲。可是即使天吾这么说,也拒绝不了这个大胸的高个子护士。多少都好,总之你必 须吃点东西,她说道。那是近乎于命令。不用说,只要和身体的维持关系相关,有条有理的对人下命令是她的专长。而且天吾,对于被命令——特别在对方是年长女 性*的情况下——从来都没有抵抗力。
 
  下了楼梯到食堂,安达久美也在那里。田村护士不见身影。天吾和安达久美还有大村护士在一张桌子上吃饭。天吾吃了一点沙拉和煮青菜,喝了蛤仔和大葱的味增汤。然后喝着热乎乎的烘焙茶。
 
  “火化是什么时候呢?”安达久美问天吾。
 
  “明天的午后一点。”天吾说。“结束之后,大概马上就返回东京。因为有工作。”
 
  “除了天吾君还有谁出席火化呢?”
 
  “不,我想没有人。应该只有我一个。”
 
  “呐,我也可以出席吗?”安达久美问道。
 
  “我父亲的火化?”天吾惊讶的说。
 
  “是。老实说我,很喜欢你的父亲。”
 
  天吾想也没想就放下筷子,看着安达久美的脸。她是真的在说自己的父亲吗。“比如说什么地方呢?”天吾问。
 
  “老实,不说多余的话。”她说。“和我死去的爸爸在这些地方很相似。”
 
  “唔……”天吾说。
 
  “我的爸爸是个渔民。五十岁之前就死掉了。”
 
  “死在海上的吗?”
 
  “不是。肺癌死的。吸烟过度。虽然不知道为什么,渔民全都是老烟鬼。像是从身体里噗噗的冒出烟来一样。”
 
  天吾想了一会。“如果我的父亲是渔民就好了,也许。”
 
  “为什么这么想呢?”
 
  “为什么呢。”天吾说。“只是突然这么觉得。也许比做NHK收费员更好吧。”
 
  “对天吾君来说,父亲是渔民更容易接受吗?”
 
  “至少这样的话,很多事情就能变得更单纯,我觉得。”
 
  天吾想象着从休息日的早上开始,孩子时的自己就和父亲一起坐上渔船的光景。太平洋剧烈的海风和拍打在脸上的海浪。柴油发动机单调的声响。突 然拉起的渔网的气味。伴随着危险的残酷劳动。稍微出点差错就可能送了性*命。可是和为了收取NHK的费用在市川市里被带着来回走,那一定是更为自然更加充 实的日子。
 
  “但是,NHK的收费也是很辛苦的工作吧。”大村护士一面吃着烧鱼一面说。
 
  “大概。”天吾说,至少不是天吾能做到的工作。
 
  “但是天吾的父亲很优秀吧?”安达久美说。
 
  “我想应该很优秀。”天吾说。
 
  “还看见了奖状。”安达久美说。
 
  “哎呀,不好。”大村护士突然放下筷子说。“完全给忘了。糟糕。怎么会把这么重要的事忘了呢。呐,稍微等我一下。有件东西今天必须交给天吾君。”
 
  大村护士用手帕擦擦嘴角后从椅子上站起,吃了一半就快步离开了食堂。
 
  “重要的事究竟是什么呢?”安达久美歪着脑袋说。
 
  天吾等着大村护士回来,义务性*的将蔬菜沙拉送到嘴里。在食堂吃晚饭的人不多。一张桌子上有三个老人围坐着,谁也不开口。另外的桌子有个穿着白衣服的斑白头发的男人,一个人吃着,一副沉重的表情看着摊开的晚报。
 
  不久大村护士急匆匆的回来了。手里拿着百货公司的纸袋。她从里面取出叠好的衣服。
 
  “大概一年前,意识还很清醒时的川奈先生预存的。”大个子的护士说道。“想在入殓的时候穿着。所以送到了干洗店,事先加了防虫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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