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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章(3)

饭桌上,夜郎说:“颜铭,今晚有空没?”颜铭以为夜郎要约她去保吉巷那边,脸红了一点,拿脚便踢夜郎,夜郎一时醒悟不了,颜铭就让阿蝉去看看祝一鹤是不是枕头枕高了,怎么有鼾声?阿蝉一走,颜铭说:“什么话也在饭桌上说?”夜郎说:“下午我去兴庆区政府, 羿副区长我认识,让他去工商局说说情的。你买些烧纸在这里等我,咱晚上了到城墙上烧纸去!”颜铭说:“烧纸?”知道刚才想到了别的一幕,就不敢看夜郎,别 转了头望那边卧室,却瞧见阿蝉在卧室里极快地剥了一颗荔枝在嘴里。颜铭回过了头,说:“烧纸?不逢年过节的烧什么纸?”夜郎说:“鬼节么。”颜铭说:“没 到冬至,你过的什么鬼节?”夜郎说:“你只知道冬至是鬼节,你是西京人,你不知道七月十七日是西京的小鬼节?”颜铭说:“我父母死得早,我倒没有烧纸的习 惯。怪不得昨H街上就有人卖烧纸,我还嘀咕,大热天的谁买你的纸呀?——可晚上我们要去鸿达纺织品公司去表演的呀!”阿蝉出来,悄悄问颜铭道:“铭姐,那 荔枝是树上结的还是地下长的?”颜铭不搭理,说:“你下午了去买一刀纸来,晚上陪夜哥去烧烧。”阿蝉说:

“夜哥肯要我不?”夜郎说:“你又不是艾滋病患者,我怎不要你?”颜铭说:“你这??!”夜郎说:“你买了纸,晚上六点钟我能过来就过来了,六点钟没来,你拿了纸直接在南门口门洞里等我。”

夜郎吃过饭就去了兴庆区,区政府羿副区长正在开会,夜郎托办公室的干事去会场叫了出来,羿区长一出门就瞧见了夜郎在走廊一头站着,迟疑了一下,却嘟 囔着干事:“是谁呀?正开着会的,是谁来找吗!?”夜郎迎过去说:“羿区长,是我。”羿区长噢噢两声,立即四面看了,急拉夜郎到自己的办公室,随手把门关 了,说:“是夜郎?!好长时间没见了你!上个礼拜,西郊农场又邀去钓鱼,我还想起了你,你那次是一次钓了二十斤吧?”去年的夏天,羿就调动到兴庆区政府, 农场的负责人开设了一个鱼池,专供市上的一些领导星期天去钓鱼,羿便来约祝一鹤秘书长,祝一鹤当然也把夜郎叫去了。那一次,夜郎与羿认识,羿殷勤地跑前跑 后,在鱼池边给祝一鹤安坐椅,撑陽伞,还跑着去买了冷饮,祝一鹤每钓上一尾,他就大呼小叫,夸奖说祝一鹤的技术好。其实那一次夜郎钓的最多,羿几乎坐不 住,仅仅钓上来三条。祝一鹤中午在招待所休息的时候,羿和夜郎在那里下棋,他拍了腔子给夜郎说:“兄弟,以后祝秘书长有什么事用得着我,我包了!你有什么 事也只管来找我!老哥官不大,可在基层,凡我管的地盘上还有办不成的事?就是在我不管的地方有什么,咱也有办法托了别人!说句实话,有什么事你去找书记、 市长,他们也不一定能办得了,他们还得请我们来办么。就是送礼,书记市长也不见得有人去送,一是不敢去送,二是想送寻不到门。咱基层干部就不一样喽!”当 时夜郎倒觉得此人还直率,也就说:“基层干部离百姓近,事情办好了,老百姓的口就是碑,办坏事,老百姓也是一眼眼看着的。”羿说:“可不是,现在风气不 好,如果老百姓要造反,首先掉脑袋的也就是我们这些人了!解放初,槍毙最多的是什么人?不是国民党那些大官,也不是毛毛随从,是县长,七品官这一级离百姓 近,民愤大么。旧戏上一写县官都是些白脸——为什么?——一是写戏的人只熟悉七品官,也只敢写到七品官,二是写了七品官,老百姓看了戏能共鸣嘛!——七品 官,芝麻大个官!嘻嘻,咱革命了几十年,还是个副的,嘻!”夜郎还真服了他这一席话,说:“过几年副的就成正的了!”羿说:“谁给你正的?你问问祝秘书 长,为啥姓羿的现在还是个副的?”说完就嗬嗬地笑。现在羿又提到钓鱼的事,夜郎想起了这一幕,不免心里酸酸的,说:“羿区长还记得这些?你去年夏天去钓 鱼,今年夏天也去钓鱼,祝一鹤他就没这个福分了。”羿说:“早听说老祝是病了,我一直还说去看看的,就是走不开身;当个屑区长,还是个副的,却一天到黑忙 得尿都尿不净,裤裆都是湿的了!老祝也倒霉,政治生命就轻易让别人牺牲了!我现在算看透了,要在仕途上混,不跟人不得上去,跟了人危险性大,咱是与谁也不近不远,当然谁也不会重用了咱,谁也不会太陷害咱哩。”正说着,走廊里喊:

“羿区长!羿区长!”夜郎就起身要去开门,羿嘘了一声,不让夜郎动,自个把门开了个缝,探出脑袋,问:“谁个?”立即又把门打开,笑着说:“杨书记 呀,我来了个客人,马上就来。”夜郎看见门外站着一个黑壮汉子,手上的烟吸到一指长了,从口袋又摸出一支接上,十个指头蛋却焦黄黄的。一口浓烟就喷过来, 说:“我以为你上厕所了,我也去了,隔着隔板说了几句话没回应。厕所里怎么又画了那么些乌七八糟的东西?”羿说:“谁知道哪个又画上了,他娘的,去年我到 哈尔滨,今春到广东,厕所里都是这些东西,总不会是一个人的作品吧?内容和形式竞一模一样!”黑壮汉子说:“刚才叫你,门开得那么一点,我想是不是来了相 好的了?原来也和我一样黑包公!他好像我在哪儿见过?”夜郎也正疑惑,羿说:“你哪里见过他,他不是西京城的。”黑壮汉子噢了一声,说:“那你就快点来, 时间不早啦,还有三个问题没研究的。”羿说:“乡里干部忙的是催粮催款,刮宫流产,咱整日忙收税,完不成任务,市上只怪罪咱,咱还能想出个啥办法?!你们 先研究吧,研究成啥我也没意见——我马上就来的。”便把门重新关了。悄声说:“是区委杨书记,年纪倒比我轻,是市委诸葛书记的秘书下来的。”夜郎想起就是 原市长和诸葛书记闹的那一场矛盾才使祝一鹤从此完结了政治生命的,就苦笑了笑,说:“好像我也见过他的??你怎么哄人家我不是西京城里的?”羿说:“他是 知道你名字却记不准你的人的,要是知道咱们还熟,他可能又要怀疑我也是原市长线上的。原市长在的时候咱没沾过他的光,他人走了,我却带了他的灾,要不怎么 到现在了这副字像膏药一样还贴着揭不去呢。”夜郎听了,心里一阵阵发颤,眼前这个羿,是把他当做祸害而对待了,一时感到侮辱,脸色就难看起来。羿瞧夜郎生 了气,赶忙说:“你别介意,多一事不如少一事,我要真正贱看你,也不会让你来我办公室的。你不在仕途上不知老哥的为难,祝一鹤的下场你不是不知道的!给我 说,有啥事要我办的?”夜郎原要拂袖就走的,但念及吴清朴拜托的事,只好又坐下来,说:“我有个朋友开办餐馆,你们工商局就是为难不给办营业证,来找你关 照关照。”羿头歪起来,沉思了半@儿,说:“话可以去说说,但也不一定说了能顶事??你的朋友人没来吗?”夜郎说:“你领我去见见工商局长,或者你写个条 我去找,事情有个眉目了,我让朋友来办手续。”羿说:“是这样吧,你还是让你那朋友来,你在这不好。”夜郎说:“那好吧。”站起来就走,走到门口了,说: “祝你很快把副字去掉!”开门出去了。

夜郎噔噔地从楼梯往下走,楼梯上铺着红地毯,每一个转弯处都放着痰盂,墙上写了“吐痰入盂,注意卫生”。夜郎吐了一口。又吐了一口,全吐在地毯上, 下到一层,竟抬了脚高高地往那白墙壁上蹬出一个鞋印。临出大门,大门口坐着收自行车牌子的老太太,刚才推了车子进来时领过牌子,现在出门要交牌子;夜郎推 着车子就出,老太太喊:“牌子,牌子!”夜郎吼道:“我就是贼!”把硬铁皮牌子摔在院子里。

车子从区政府门口一直骑着往北,到了北城墙根了,夜郎才恨起自己是气糊涂了,骑到这儿来干什么?掉过车头又往宽哥家里去,发誓不找他羿区长,却非要 把营业证办出来不可。半个小时后,夜郎气也消了许多,赶到宽哥家,宽嫂正在厨房里摊酿皮子,案板上放着一大盆面水糊糊,两个小锣般的铁皮平底盘,面水糊糊 倒进一勺,摇匀了,轮流放进开水锅里去煮。天气很热,人胖汗多,额颅上擦着了面粉,面水糊糊也洒得案板上、锅台上、她的皮鞋面上斑斑点点。夜郎静了静气 息,故作兴奋状,说:“人有福了,跌一跤都能拾锭银子的,嫂子怎么知道我爱吃酿皮,人还没到就做上了?!”胖嫂见是夜郎,没好气地说:“你闪远吧!”夜郎 偏去抓了做好的一张,对空耀了,薄亮亮地透明,自个先切成条状,调了油盐酱醋辣子蒜茸,端在一边吃起来。胖嫂说:“真不要脸!”夜郎说:“嫂子是大方人, 今日怎么啦,总不是嫌我吃了?”胖嫂说:“我问你,你宽哥不识了时务,你也是瓜啦傻啦?你明知我夫妻闹得乌眼鸡了似的,吃饭不上一个桌子,睡觉不枕一个枕 头,你作为兄弟的,却要害得我们夫妻离婚不成?!”夜郎吓了一跳,酿皮也吃不进去了,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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