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十二(5)
这个晚上,夏天智一家人没有睡好觉,我也没睡好觉。晚饭我做的是拌汤煮土豆,土豆煮得多了,吃得肚子发胀。我是吃石头都能克化的人,偏偏土豆把我吃得肚子 发胀,这都是怪事。我肚子胀得睡不下,就到文化站活动室看别人搓麻将。搓麻将的是文成几个碎鬼,他们搓着搓着,文成就把麻将揉了,吆喝着去3!”2国道上 挣些零花钱。我已经耳闻3!”2国道上发生了两次半夜拦截过往汽车抢劫的事,但我没想到竟是这一帮碎鬼。他们不避我,甚至还要我同他们一块去,是认为我会 和他们同伙的,这使我感到羞辱。我当然不去,我说:“文成,你是夏家的后人,你可不敢干这地痞流氓的事!”文成说:“谁是流氓?你才是流氓!你不去了拉 倒,但你要坏我们的事你小心着!”我引生是吃饭长大的,是吓大的?说这恨话的应该是我!等他们一走,我就去君亭家要举报。但我还没走到君亭家就遇见了武 林,武林低着头往前走,嘴里嘟囔说:“啊让我滚,我就滚,滚呀,啊咋?”我说:“武林,谁让你滚呀?”武林说:“是四四婶,还有白,啊白,白雪。”我赶紧 问:“白雪让你滚?几时她骂你的?”武林说:“刚,刚才么。”我朝四下里看,黑地里有一个萤火虫,向我飞过来了又飞走了。我说:“你胡说,白雪坐月子哩, 这么晚了,能出来?”武林说:“她娃娃惊,惊,惊了魂,出来给娃叫,啊叫魂哩!”武林这么一说,我耳朵里满是娃娃的哭声,我就猜想一定是娃娃把觉睡反了, 整夜整夜地哭。娃娃整夜整夜地哭,那白雪能睡好觉吗?我扔下了武林就走,也不去给君亭举报了,跑回了我家在纸上写“天皇皇,地皇皇,我家有个夜哭郎,过路 君子念一遍,一觉睡到天大光”。清风街都是写这样的纸条治娃娃夜哭的,我写了一张又写一张,一共写了十二张,连夜张贴在街道的墙上,树上,电线杆上。至于 文成他们在3!”2国道上拦截没拦截汽车,抢劫了什么东西,我都不管了,白雪的事,事大如天。
第二天露明,我家的院门被咚咚地敲,我开了门,门口站着君亭。君亭说:“眼睛肿着,没睡好,夜里干啥了?”我说:“我本来要去你家,走到半路,遇上武林我 又回来了……”君亭说:“你知道了来寻找我?那跟我走!”我说:“去哪儿?”君亭说:“跟我去南沟。”我以为文成的事败露了,君亭来寻我的不是的,就放下 了心跟他走,走到半路才知道我们要去南沟虎头崖给中星他爹搬尸的,我之所以被他选中,是因为我胆大,又肯出力气。在南沟的虎头崖顶上,我看到了那个木箱和 中星爹,他全身的肉都腐烂了,就像是红烧的猪肘子,一挪动,肉是肉,骨头是骨头。那分离开的头颅几乎是个骷髅,我说:“荣叔,这头是不是你的?”用树棍撬 嘴巴,寻找金牙,果然有两颗是包了金的。我就把几块白骨和腐肉用布包了,盛在笼子里从崖顶提下来。中星爹毕竟是君亭的本族长辈,他对着笼子磕了头,烧了纸 钱,就把尸骨分装在两个笼子里,让我挑着下山。五十年前,中星爹也是我这般年纪,土匪在西山湾杀了人,要把人头运到清风街戏楼上示众,就抓了中星爹去运人 头,中星爹也是一副挑担,挑担里盛着人头,人头的嘴里塞着割下来的生殖器。五十年后,中星爹的头也是盛在笼子里被挑着了。我说:“荣叔荣叔,我可是给你当 了一回孝子!”我说这话的时候,挂在挑担头上的那个水罐莫名其妙地就掉下来跌碎了,这水罐是寺庙的人特意给我备的,它一跌碎,我就知道这是荣叔在作祟,他 在报复我摔过他的熬药罐。君亭说:“水罐怎么就掉了?”我没敢多说话。从虎头崖下来,看热闹的人非常多,寺庙的台阶上我看见了坐着的四婶和瞎瞎的媳妇。她 们也来了?她们能来,白雪会不会来呢?我又看了看,没有见到白雪。我那时并不知道她们到寺庙来是祈祷神灵的,还以为也是为中星爹的事来的,我向她们招手, 瞎瞎的媳妇是过来了,四婶却不来,还坐在台阶上,呸呸呸地向空中吐唾沫。
一年之后,我知道了白雪孩子的事,回想起这一天,我后悔了没能自己也去寺庙里为孩子祈祷神灵。而那时我真傻,看见四婶呸呸呸地向空中吐唾沫,倒认为她对我 发恨。在那以后的日子里我数次路过她家门口,希望能见到白雪,白雪没有见到,四婶是从院门里出来去泉里挑水了。我扭头便走,走过巷口,也呸呸了几口,说: “啊,想让我帮你挑水,没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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