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6)
保祥家女人说,机磨嗡嗡响着,春才没有说一句话,春才就那么站着;蔡苇香也站着,月光下,只见白花花的……这姑娘太野了。
蔡苇香长了个天胆,她说:你别怕,是我让你摸的。你摸摸我,我不会给人说的。 蔡苇香还说:我知道,你恨我姐。头前我二姐还说,那时候,我姐一直在等你,就等你一句话,你为什么不说呢?
夜很静,磨一直响着……
蔡苇香捧着自己的两个乳房,一步步走到春才跟前,说:哥,你摸。要不,我摸摸你。你脱了,让我看看。
保祥家女人说,她看见春才一脸惊恐,一步步往后退着,而后他扭过脸,满脸都是泪水……而后,春才又蹲在了地上。
后来,蔡苇香穿上衣服后,哧溜哧溜地,吃了一碗新磨的热豆腐……
就此,人们常见蔡苇香到豆腐坊里去,而后又端了豆腐出来。这时候蔡苇香成了除我以外唯一可以进豆腐坊的人。
据说,有一天,她手端着豆腐,突然说:春才哥,干脆我嫁给你算了,我不想上学了,就跟你磨豆腐。
春才怔怔地望着她。
蔡苇香说:你别怕,这是我自愿的,我去跟我爹说。
蔡苇香果然就给老姑父说了。老姑父一时目瞪口呆……吴玉花像是气疯了,嘴里一迭声地骂着:贱。贱。贱!真贱哪……拿起棍子就打!蔡苇香扭头就跑,一边跑一边嚷嚷说:我就是要嫁给他,我就嫁给他!
蔡苇香跑了。老姑父又跟吴玉花打了一架。这天深夜里,老姑父背着手进了豆腐坊。磨一直响着,没人知道老姑父给春才说了些什么。老姑父大约也知道这事 不怪春才。老姑父是个讲道理的人,当支书这么多年,老姑父已习惯给人讲道理了。豆腐坊的墙上映着两个黑影儿,一团黑影在墙上晃着,一时蹲一时又站。这事就 到此为止了。
春才再没让蔡苇香进过豆腐坊。
据说,一天夜里,蔡苇香溜回来悄悄地拍豆腐坊的门,可豆腐坊里悄无声息。蔡苇香说:不让我进也行,我饿了,给我碗豆腐。而后说,我就说说,看你吓的。
村里还是有了些传闻,说些很低级很下作的话。可春才已经这样了,虽然有些传言,倒也没掀起什么波澜。再说,蔡苇香毕竟是支书的女儿,人们私下里传了些日子,也就没人再说什么了。
蔡苇香就此再没了踪影。有人说,她是跟一个骑着摩托来村里收头发的小伙子跑了。
后来,春才曾经过了一段极红火的日子,他甚至还有了女人。
在村里实行土地承包之后,他的豆腐坊得到了迅速的扩展。那时候,当了镇长的老胡急着要找—个万元户当典型,找着找着就找到了春才的头上。当年,曾经要拿枪崩了他的老胡,不得不一次次屈尊来到村里,动员他当典型。老胡说:春才,春才同志,呀呀呀,真是不打不成交啊。
可春才不去。春才很拗。春才在豆腐坊里前前后后忙活着,一会儿查看火候,一会儿又去招呼发豆芽的人,无论老胡说什么,他都一声不吭,闷着葫芦不开 瓢。老胡就跟在他后边,不停地给他讲道理。老胡说:春才,春才呀,县长要给你挂花呢。十字披红,跨马游街,多荣耀啊!去吧。去吧。咱全乡就推你—个,你不 去谁去?我还想去呢,可我没这个资格呀。老胡走着走着,不小心被挤在了磨道里。他肚子大,被磨盘卡住了,就那么硬挤就是挤不过去,他一下子火了:操,这等 好事,我还得求你咋的?
春才硬是一声不吭。
后来,老胡气呼呼地去找了老蔡。在大队部里,老胡说:老蔡,那鳖儿咋回事?咋狗肉不上桌呢?老姑父说:你做做工作嘛。老胡说:我喉咙都说干了,舌头 都磨烂了,他还是抱着葫芦不开瓢,这工作你去做!老姑父说:我也没法。你捆他,你把他捆去算了。老胡怔了一下,说:捆他?老姑父说:捆。这回我不管了,你 捆他。老胡眨眨眼,说:噢,这王八蛋,还记恨我呢?那时候……是形势。老姑父说:那你说咋办?
老胡气坏了,在大队部一跺脚说:我操,有猪头还进不了庙门了?让他狗日的发家致富,我还得求他?
老姑父说:他执意不去。就算了吧?再说了,他是个实诚人。我给他算过,满打满算,一年下来,也就挣个七八千,不够一万……
老胡却说:咋不够?驴呢?磨呢?还有地里收成……这是任务。他背着手在大队部里走了一圈,说:不去不行。名都报上去了。不去,上头会以为咱颍河镇弄虚作假。这样吧,老蔡,你去。你顶他去。
老姑父说:这不妥吧?上头要的是磨豆腐的万元户,我又不会磨豆腐。万一说漏了嘴,非砸锅不行。
老胡说:那这样,让他媳妇去。就说他病了。让他媳妇顶他去。
老姑父苦笑了一下,说:蛋都没了,哪来的媳妇?
老胡说:是么?一个没蛋子货,他操兴个啥?不求他了,你去。多好的事,给一万块钱呢!
老姑父眼一亮:有钱?
老胡说:可不,奖一万!
老姑父说:去,这得去。
老胡说:这事可交给你了。不管是准,得应着名去个人。老胡走时还骂了一句:真他妈狗肉不上桌!
老姑父在豆腐坊蹲了半夜,而后对春才说:才,这豆腐坊,该添些设备了。春才说:我也这么想。我都打听了,一套设备上万,钱呢?老姑父说:钱我给你解决……春才说:真的么?老姑父说:这还有假?我陪你去。最后.经老姑父动员,春才还是去了。春才并不傻。
那天,老姑父亲自陪着春才来到了县城,住在了县委招待所。当天晚上,县长到招待所看望大家来了。县长挨屋—个一个看,老姑父领着春才来得早,就住在 头一个房间里。县长一进门就握住春才的手说:老段吧?城西武家坡的老段,养猪大王,你猪养得好啊!春才手一抽,说:我……不是。县长唔了一声,略嫌尴尬, 仍抓着春才的手,说:那你是老马,蘑菇大王!春才又说:不是。不是。县长回头看了看办公室主任,说:噢,我明白了,你是老俎,俎庄扣蔬菜大棚的,蔬菜大 王,好,大棚好!春才又说:不是……这时,老姑父在一旁说:马县长,我们是颍河镇无梁的,他是磨豆腐的。县长低头看了一下手里的表格,笑着说:我说呢,一 股子豆腥气,你叫春才,是吧?春才说:是。这次,虽然说对了,可县长已没了兴致,说:好好!休息,休息吧。
待十个“大+”全看过后,在过道里,县长气呼呼地说:咋搞的,也不按个顺序?到底谁是一号?表上写的不是老段么,“蘑菇大王”?办公室主任忙解释 说:无梁来得早,住房就没按顺序……县长说:你这是严重失职,乱七八糟的。马匹都准备好了么?办公室主任说:都准备好了。县长走了儿步,又回头说:那个那 个,二o一住的那个,叫啥呀?办公室主任忙说:春才,无梁的,吴春才。县长说:明天,让他走头一个。办公室主任说:这一号原先安排的是“蘑菇大王”。县长 说:改过来。“豆腐大王”,就“豆腐”吧。你没看,那种蘑菇的是个斜眼。别净弄些歪瓜裂枣的,让人笑话!
第二天,在县政府门前,锣鼓大响,鞭炮齐鸣,前边有警车缓缓开道,紧跟着是披红挂花的马队。十匹从养马场借来的高头大马一字排开,一色的枣红马,个 个油光水滑。果然就让春才骑在了最前边的第一匹马上,马县长亲自执缰,给春才拉马坠镫……只见四周闪光灯闪烁着,记者们围着拍了很多照片。
不知春才骑在马上感觉如何?老姑父告诉我说,春才刚上马时,还有些拘谨,有点不好意思,晕腾腾的,手脚都不听使唤了,身子一歪差点从马上摔下来。可 走着走着,在人们的欢呼声中,他的头慢慢就昂起来了。后来,在县长的一再示意下,他也学着挺直身子,开始给欢呼的人群招手。春才招手时仍然不笑,严肃得就 像是参加阅兵式的将军。这些都是老姑父后,来告诉我的。
春才大概做梦也想不到,他竟然成了本县夸富游街的第一人!他骑在那匹高头大马上,十字披红,在惊天动地的鞭炮和锣鼓声中,由县长亲自牵着缰绳走过了整条县府大街,而后,在众目睽睽之下,走上主席台,从县长手里接过了一万元的红包。
客观地说,春才并不是本县当年的首富,甚至也不能算是颍河镇最富的万元户,可他由于形象好,排在了夸富游街的第一位。就此,所有的闪光灯都对准了他。一时间,春才的光辉形象先后登在了全省乃至全国的报纸上……
紧接着,还有让春才想不到的事情。“状元郎”回到村里后,从第三天开始,就像赶会一样,陆陆续续的,先后有上百个姑娘从四面八方赶到了无梁村。有套 车的,有骑车的,有步行的;有家人跟着来的,也有独自一人来的;有城里的,也有乡下的,有的还是刚从大学毕业的女学生,竟然还有从千里之外的四川赶来 的……她们都是来相亲的。她们手里都拿着一张报纸,报纸上登有春才骑在高头大马上的照片!
那相片照得真好。省报记者把骑在马上、十字披红、胸戴大红花的春才照成了一个“当代英雄”的模样!“豆腐大王”的故事经过了记者的合理夸张,意向性地展望,还有从老姑父嘴里逼问出来的所谓“反潮流”之类的事迹……这就像给春才镀了一层金.立时就引起了全社会的注意。
无梁村从没有如此热闹过。春才的豆腐坊门前围满了人,无梁镇的女人们一个个高兴得像过年一样,她们从小学校里借来十几条板凳,从家里端来茶瓶、茶碗,好让从远路赶来的姑娘们喝口茶水。众人在门外高声喊道:才,相亲的来了,开门吧!
春才仅仅是在窗口处露了个头,待他明白事情的缘由之后,就把自己关在屋里,任谁叫门也不开。
老姑父不得不亲自出面了。老姑父把这些前来相亲的姑娘们全接到了村委会的院子里,安置人给她们做饭,还让她们一人吃了一碗拌了葱、姜、蒜、小磨香油 等作料的热豆腐。在姑娘们饱了口福之后,老姑父这才又分别含蓄地告诉她们春才身体上的缺憾。这话说着碍口,在姑娘们的一再逼问下,老姑父的唾沫都说干了, 才勉强让她们明白了“那个”事情。
前来相亲的姑娘们听了,有的当即就走了。有的仍不相信老姑父说的话,执意要见春才一面。她们手里拿着报纸呢,她们不相信骑在高头大马上的那个英气勃发的帅哥会是这样一个人。还有的主动到村里去打听情况,一问再问,而后便知道了那句歇后语,这才伤心地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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