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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部 玫瑰(2)(2)

更生说:“母亲尽一生的力强逼我走一条她认为是正确的路……可以说是懂得你的苦处,如何?理由充分没有?”

“够了。”玫瑰的语气是同情的。我决定为玫瑰争取这个自由。

我跟母亲保证玫瑰的行为将由我负责。

“你呀,”老妈瞪我一眼,“你自身难保。”过一会她说:“我相信更生多过相信你。”母亲把玫瑰交给了更生。玫瑰搬家那日冷笑说:“老妈本想生我下来玩,发觉我并不是洋娃娃,便转送给了别人。”更生很难过,她将玫瑰拥在怀中。玫瑰在更生那里得到温暖。更生比母亲忙十倍,并无时间与玫瑰作对,挑剔她的错处,因此玫瑰过得很轻松。她像是已经忘了周士辉,但周士辉并没有忘记玫瑰。

他找到我写字楼来,质问我:“你们把玫瑰藏到什么地方去了?”

我打量他,厌恶地问:“你去照照镜子,看看你现在的样子!”

他满脸胡子碴,双眼布满红筋,衣冠不整。

认识他十多年,从没发觉他这般狼狈过。

我说:“士辉,快四十岁的人,不要太放纵自己。”

“放玫瑰出来!”他咆哮。

“玫瑰并不爱你,你该比我们更清楚,她现在生活愉快,早就忘了你。”

“我不相信。”

我不耐烦,“当然你不相信的,你为恋爱而恋爱,现在尝到苦果了,玫瑰乳臭未干,她可不懂爱情,新玩意儿如过眼云烟一般,你怎么会不知道。”

“我要亲耳听见她对我说,我才相信。”他叫,“要亲耳听见她说不爱我。”

我说:“士辉,你花了三十年建立事业家庭,现在你看一看,你看看你一手搅成什么样子!”

“你让我去见玫瑰!”

“士辉,你的孩子与妻子怎样了?”我大声喝他。

“我们已经签了分居书,孩子归芝芝。她终于答应与我分手,她已经知道,留得住我的人,也留不往我的心。”

我呆在那里。

我对更生说,玫瑰始终是罪人。

更生说:“可是你看玫瑰,昨天我才陪她去买球鞋预备开学,今年她念会考班,她还对我说,要好好地考进港大,向大哥看齐,她提都没提过周士辉,看样子她心中根本没有这个人。”

“那么你叫她亲口跟周士辉说一声,好叫他死了这条心。”

“好,我跟玫瑰说一声。”她答应。

我问更生:“说实在的,玫瑰住在你那儿,是否给你很大的麻烦?”

“没有%,你知道我家那个老房了,有四五间空房,家中反正用着佣人……我反而多了个伴。”

“更生,”我乘机说,“你对我,不比以前了。”

“我觉得我们还需要更深切的了解。”她简单地说。

她把玫瑰约出来,而我叫了周士辉。

我们四个人在一间幽静的咖啡店见面。

周士辉见了玫瑰欢喜若狂,玫瑰却很冷淡。

我说:“有什么话,当面说清楚吧。”

周士辉对玫瑰说:“你不要怕家庭的压力,一切有我担当——”

玫瑰冷冷地说:“我不明白你讲些什么,你给我的麻烦已经够多了。”

“他们恐吓你,你不要害怕!”

“没有人恐吓我,”玫瑰说,“你害我与爸妈起冲突,造成我生活不愉快,我以后都不再相信你,我不要再见到你。”

士辉的脸色转得煞白,“玫瑰——”

“我不爱你,”玫瑰嚷,“你可否停止騷扰我?”

士辉的表情像看到世界末日,我心中实在可怜他,拍着他肩膀。

士辉的嘴唇颤抖着,看着我,一个字说不出来。

更生低声问:“玫瑰,你会好好地读书,是不是?”

“当然,我只有十六岁半,凭什么要放弃家庭与学业跟一个莫名其妙的男人?”玫瑰站起来,“如果我考不到港大,老妈一辈子不原谅我,我已经为这件事受足了气,甚至挨了两记耳光,够了!”

我问:“你现在又去哪里?”

“买书,约了同学买下学期的课本。”她头也不回地走出咖啡店。

周士辉整个人抖得像一片深秋将落的树叶,过了一阵,他忽然大叫一声,逃出去。

我与更生尾随在后,只看见他发足狂奔,一下子不见了影踪。

“可怜的人。”

“他可怜?”更生叹口气,“他的孩子们才可怜呢,刚出生动不见了父亲。”

我担心地向:“他会不会伤害玫瑰?”

“玫瑰?不会,他生命中的女神将永远是玫瑰,尤其是因为他没有得到她。”更生叹息。

“多么可惜,如此一个有为青年——我盼望他再建立事业,回到妻子身边。”我说。

更生又看我一眼。

对于这件事,母亲的观点是:“玫瑰迟早要遭到报应的。”

周士辉没多久便启程到英国去了,临走与我通一个电话。

我问他去干什么。

他说去读书。

我原本可以幽默他几句,想想不忍,祝他顺风。

玫瑰益发出落得标致,而且一变常态,非常听话,但到底因为周士辉这件事,我无法像以前那样爱她。

有时候她主动接近我,渴望我对她关注。

我总是淡淡地。

更生说:“就算这是她错,你不能因为一个人错过一次,而完全不原谅她。”

“她已经长大了,”我说,“再也不能把她背着走上一里路去看花车游行,兄弟姐妹长大了总要各散东西。”我停一停,“你又不肯做她的大嫂,她一直住你家也不成话,最好叫她搬回去住,要不我这里也有空房间。”

“你真是公事公办。”更生的语气带点讽刺。

更生有时候不可理喻,我不知道她有什么不满,但似乎她一直想与我拖下去,尽管快三十岁了,并未想与我论到婚嫁。好,如果老姑婆不急,我恶作剧地想,我也不担心。

只是母亲老催催催的。

更生生辰那天,老妈送了厚礼,一只古老的钻戒上有三颗一卡拉的钻石,连我都“哇”一声叫,更生脸涨红了,结结巴巴要退还。

老妈不悦:“你也不是那种小家子的人,平日也很大方,怎么现在忽然鬼祟起来,告诉你,石头是黄的,不值很多,放心收着吧,不是卖身契。”

更生讪讪地套在手指上,我向她挤挤眼。

玫瑰很羡慕,探头过来看,“哟,”她说,“真不错。”

老妈瞪她一眼,她不出声了。

我笑说:“这是孙猴子的紧札箍,你少羡慕。”

老妈说:“你几时嫁入我家的门,我还有些好东西,收了几十年了,送给个可靠的人,也好放心。”

老妈近来的身子不大好,她爱看中医,吃药吃得满屋子香,但是咳嗽并没有缓和多少。

玫瑰说:中医是巫道。老妈骂得她臭死。

她与母亲的年龄实在相差太远,两个人的想法差得天跟地似的。

随着时间的流逝,玫瑰的稚气渐渐脱除。她瘦了,脸模子小了一圈,下巴尖尖,眼睛益发水灵灵地扑闪,长睫毛陰暗地遮着眼珠,神情有种捉摸不定的忧郁。而事实不是这样,玫瑰并不是一个有灵魂的女孩子,她毫无思想,唯一的文化是在我书房里捡一两本张爱玲的小说读。

作为她的哥哥,看惯了她的五官,并不觉得她长得特别美,但是旁人骤见玫瑰,莫不惊艳。一位男同事说:“最吸引人的是她的嘴唇,小但是厚,像随时有千言万语要倾诉,但她是那么年青,有什么要说的呢?真是迷惑。”

是吗?他们并不知道真的玫瑰。这样子捧着一个女孩子,只因为她的美貌,是非常危险的事,对玫瑰本人也不公道。,

就算我们与玫瑰吃茶,坐在咖啡厅里,也遇见星探,想游说她做明星,拍广告、上电视。

那种贼头狗脑,拿着照相机的年轻人,放下一张卡片,跟玫瑰说道:“小姐,我们公司有把握将你捧作明日之星。”

玫瑰说:“我不喜欢做明星。”

我跟着喝道:“听见没有?她不喜欢做明星。”

这样子赶走了不知道多少癞哈蟆。

更生问玫瑰:“长得像你这样,是否很烦恼?”

玫瑰耸耸肩:“习惯了,人们一见我便瞪着我看,像是我脸上开了花,我只好一笑置之。”

我觉得很恶心,一张脸好看有个鬼用。

更生说:“振华,你是唯一不觉玫瑰美貌的人。”

我说:“我是个成熟的男人,我看女人,不止看眼睛鼻子大腿腰身,我注重内心世界。”

“你可明白我的内心世界?”更生问。

“你的内心世界犹如万花筒,百看不厌——对了,玫瑰现在与什么人交往?”

“邻校全体男生。”更生笑。

“有没有什么固定的人?”

“不知道,大概没有。”

我说:“最近她头发又直了,好现象,溜冰鞋终于脱下来了,也是好现象。”

“她会考考九科。”更生提醒我,“好学生。”

“每个学生都起码考九科,不必紧张——还有,她现在衣服的颜色也素净得多了。”更生微笑:“你的语气像个父亲。”

“可不是。”我说,“兄兼父职。”

“有没有士辉的信?”

“没有。”

“士辉的太太呢?有无跟你联络?”

“我不敢去看她,她也没有找我。”我苦笑道。

“士辉被蝴蝶的色彩迷惑,却不懂得蝴蝶是色盲。”更生说。

“这句话呢,我像明白,又像不懂。”我笑。

我再到更生家去,在幽暗的大厅中看到一幅巨型的彩色照片,是玫瑰穿一件白裙子,站在影树下。细碎的金光透过影树羽状的叶子洒在她身上,火红的花朵聚在树顶,这张照片实在是不可多得的杰作。

谁拍的?

“雅历斯。”玫瑰说道。

“总有个中文名字吧?”我问。

“不知道。”

“你的男朋友?”

“不是,我只跟他学壁球。”

我的心又提了起来,“他干什么的?”

“不干什么,他是港大历史系学生,体育健将。”

“你连他的中文名字都不知道?”

“不知道。”

我心想:港大生,体育健将。不会有大错,上帝保佑那可怜的人。

更生问:“见过那男孩子没有?非常英俊,与玫瑰在一起,金童玉女一般。”

“哦!”

近日来我公司的业务蒸蒸日上,也没有那个时间去看玫瑰的男朋友,见了一个,见不了十个,也见不了一百个。

不过有那个时间的话,我得叫她搬了回来才是,老住在苏家不是办法。

玫瑰叫那个雅历斯帮她搬家。

她一边-嗦,一边指手划脚地叫那个男孩子挥着汗干活,我摇摇头,真有这么多的男人爱做女人的奴隶。

人各有志。

但那个男孩是长得神气,一眼看去就像某个明星般,高大英俊,与玫瑰很般配。

玫瑰说她已把去年整个夏季的衣服丢掉,要求我替她买新衫,我再高兴没有,讲明不准买刺目的颜色。

雅历斯坐在一旁只懂得笑,没多久玫瑰就把他轰走。

她恨恨地说:“蠢相!”

我既好气又好笑,“罢哟,玫瑰,虽然是别人送上门来给你糟蹋,你也修修福。”

“这年头,找个好一点的男朋友都难。”她说。

“市面上那么多男人,你简直可以抓一把,吹掉一点来拣,全世界的女人都可以叹男朋友难找,但你,你是黄玫瑰啊!”

“大哥,别取笑我了。”她没精打采。

“看中了谁?你主动去俘虏他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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