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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四 章 鬼谷幽情(3)

要知武学上乘之士,对敌之际,端的是耳听四方,眼观八路,出手之际常常看都不必看就能分毫不差,完全以听觉判断敌势,这老人所使招式正妙在能以出掌劲风扰人听觉,加之他出手快逾闪电,令人难以防守,而陆介所用的招式即是“聋人三式”中的招式,是以丝毫不受老人掌风劲气影响。

那“聋人三式”乃是全真教第三十代掌门人天聋真一人所创。天聋真一人生下来不久耳朵就失去听觉,练武之际失去听觉的帮助,自然大感吃力,但是天聋真一人仗着绝世奇才手创“聋人三式”,全以眼力判断一切,在终南山上大破黎山“天蚣毒针阵”,从此“聋人三式”名满天下。

陆介被老人一句“聋子”提醒,想到这“聋人三式”正是破解老人怪招的唯一法门,果然一举成功。

那老人的脸上露出一种奇异无比的神色,目光炯炯地注视着陆介,陆介不甘示弱地回瞪过去。

那老人忽然大笑道:“好小子,你是全真第——让我想一想,啊,第三十三代弟子,是不?”

陆介傲然点了点头。

老人脸上流过一丝紧张之色,大声道:“你的师父是青木还是谁?你叫什么名字?”

陆介答道:“家师上青下木,晓辈陆介。”

那老人白眉一锨,沉声道:“好,好!”

陆介一怔,可不知道他“好”些什么。

那老人抬起头来看了看天,喃喃自语:“他是说十年之后,现在才是春天,要年底才满十年哩,我可不能不守信用——”

陆介听得一怔,忽然想起方才巨鹰之事,忍不住道:“老……老前辈,你为什么要让那只扁毛畜牲啄一口?”

那老人猛然全身一震,凝视着陆介,缓缓把胸前衣衫扯开,沉声道:“我每天让他在胸上啄一口,不过,嘿,一时可死不了……”

防介一看,果然老人胸上伤痕斑斑,心中不禁大奇,张口问道:“老前辈,那是何苦呢?”

老人脸上松皱的皮肉痛苦地一抽一搐着,他喃喃自语:“何苦?何苦?”

陆介大声接道:“是啊,您何苦呢?”

老人右掌猛然一挥,那半截锈链发出呛啷一声,他手掌“噗”地拍在身边巨石上,那三尺见方的青色旋石登时被拍成粉碎。

陆介心中一震,暗怔:“这老人好深的功力,只怕我用出先天气功也不见得能够如此—

—”

那老人忽然怒叫道:“我不要人怜悯,老夫身负弥天之憾,要以肉一体上之痛苦来冲谈心灵上之苦痛……”

陆介吃了一惊,心想:“这算什么?每天让那畜牲啄一口?”

老人瞧了陆介一眼,怒道:“小子你不以为然吗?”

陆介用力点了点头。

老人一大怒,却没有说什么,过了一会儿,独自坐下。

只见老人捧着头苦思,那肮脏破烂的衣衫随风飘动着。

过了半晌,那老人似乎越来越不高兴了,抬起眼来一脚把一块石头踢出老远,伸掌把一地石粉扫得满天都是,口中还不住地咒骂着。

他身边没有什么东西了,他左右看了看,烦躁地抬起头来对着天空骂道:“讨厌的天,该死的天!”

陆介觉得有些好笑,那老人已看到了,怒骂道:“一妈一的,我以为跑到这鬼谷里来总不会有人来打扰我了,那知道,哼……”

陆介心道:“这老人原来一定是个十分急躁的人。”

那老人发了一阵脾气,又缓缓坐了下来,万分痛苦地抓着白发。

陆介忍不住问道:“敢问老前辈姓氏?”

这句话倒像是提起了那老人的兴趣,他呆呆怔了半天,忽然目中一精一光暴射,漫声道:“算啦,老夫姓名久不为人所知,已经渐渐淡忘了,而且——”

陆介看着他,静聆下文。

老人缓缓道:“而且我的名字实在太长了……”他说的时候,脸上泛着一种奇异的光彩。

陆介奇道:“太长?”

老人正经地点了点头,头顶上的白发随着上下荡着。

陆介忍不住道:“那么,是什么?”显然陆介有些迷惑了。

老人看了看他,沉声道:“宇内第一剑!”

陆介叫道:“这是名字?”

那老人正色地点头,目光中透着凛然的神情。

忽然,老人怒吼道:“怎么?你不服吗?”他的长髯籁然,像是真怒了。

陆介毫不退缩地答道:“有一点儿。”

老人一跃而起,指着陆介大声叫道:“咱们比划比划。”

陆介坐着不动,暗道:“这老儿极是好动易怒,我慢慢总要把他心中之事套将出来。”

口中却应道:“就是我,不是你老的对手,天下自有别人能胜过你,岂能妄称‘宇内第一剑’?”

老人怪叫道:“虽则老夫是十年前才开始练刻,但是自信天下绝难有人能用剑把老夫打败,除非……”

陆介急道:“除非谁?”

老人望了他一眼道:“除非你师父重复功力,或许……”

陆介抢道:“你怎么知道我师父功力全失?”

老人脸上一阵激动,大声道:“怎么我知?哈,就是我——”

说到这里,赶忙住口,陆介怔了一怔,暗道:“这老人究竟是谁?”

那老人忽然一伸手,虚空向对面一棵大树一拍,那大树一阵摇晃,落下三四个大果子,老人双手一撑,身一子离地不及一尺地平平飞将过去,正好接住那几个果子,伸手一撑,双飞了回来。

他拣了两只较熟的放在自己怀里,把两只较生的丢给陆介,张嘴就吃了起来。

陆介也咬了一口,也不知那是什么果子,味道却是甚佳,他吃了两只,腹中已饱,看那老人时,已一言不发地静坐在那里,双目紧闭。

陆介暗道:“这可怜的老人为他心中的恨事日夜折磨着,瞧他只一静下来,脸上立刻露出极端的痛苦。”

天黑了。

陆介拾起地上的长剑,猛然想道:“我倒是设法回去的好……”

一看那老人,似乎睡着一般,那皱纹密布的脸上,竟流露出一股难言的威严,陆介竟然不敢开口相问。

他抬头看了看天,星星已经出来了,他心一横,把剑插在背上,也盘坐着运功起来,事实上,他一连施用先天气功,真力的确损耗过半。

忽闻身边老人颤声道:“不……不是……我的错,我……先前不知道啊……小眉,我不知道啊……”

陆介吃了一惊,回首一看,老人是睡着的,只是脸上肌肉一抽一动着。

陆介心想:“嗯,他在梦呓。”

忽然灵机一动,他忖道:“也许能从他的梦呓中知道他的秘密。”

于是他仔细聆听着,但是老人不再出声,呼吸声愈来愈均匀,想是睡熟了。

黎明的一陽一光,透过了那层古怪的雾气,淡淡洒在石崖上。

陆介睁开了眼,见那老人仍然闭着双目,一陽一光照在他胸中上斑斑的伤痕,令人感到一阵心惊。

陆介暗中轻叹道:“可怜的老人……”

忽然,那老人开口道:“少年人,你看什么?”

陆介觉得这老人有时候叫他少年人,有时候叫他小子,但是他还情愿被唤为小子,因为老人唤他小子的时候,犹能从他怒态勃勃的脸上,寻到他昔年的本来面目,而唤他“少年人”时,却透着一股无法形容的孤寂。

老人忽然道:“你是个好孩子。”

那声音竟然出奇地和蔼,陆介觉得这声音像是在他心田中激起无比的一温一 暖……

那像是师父的口吻哩……

老人又道:“你功力比你师父在这年纪时还要高些,昨天,你从鬼谷上跳落下来时,曾以先天气功下击,喏,你瞧瞧——”

说着向崖下指了指。

陆介起身走到崖坡边,向下一看,只见蒙蒙雾中依稀可见一个又大又深的大坑,这就是他的先天气功所造成的了。

老人缀缓地道:“来日必是天下第一人。”

陆介焦急地反身抢道:“现在呢?”

老人双目盯视着他,沉声道:“现在?连我都不敢说是天下第一手!”

陆介暗道:“他不承认是天下第一手,却自称宇内第一剑,真是怪人。”

他大声道:“明春,明年春天,我将遭到考验!”

他顿了顿,脸上泛着光辉,继续道:“我将上六盘山,和昔年的魔教五雄一战!”

他一口气将话说完,侧目望了望老人,那老人微微点了点头,似乎丝毫不感觉惊奇。

蓦然,“噗”的一声发自崖后,陆介连忙纵去一看,不禁惊咦一声。老人道:“怎么啦?”

陆介叫道:“那只巨鹰死了。”

老人飞身过来一看,只见那只巨鹰死在地上,方才那“噗”的一声,敢情是这鹰一尸一从空中掉落下来。

陆介知这巨鹰凶猛无比,跳下一看,只见鹰一尸一当胸插着一一柄一短剑,直没于一柄一,那一柄一是古铜色的,一面却缠着一道道的金丝。

忽然陆介大叫一声,飞也似地往“奈何桥”那头奔去,口中叫道:“何摩兄弟……”

只见怪雾茫茫中,一点黑影从空中跌落下来,速度其快无比!

陆介施出了全身功力,身形真比流星还快地赶了过去,对空一看,那黑点已落近数十丈,可辨出是一个人,正是神龙剑客何摩!

陆介双目血红,大喝一声,双掌缓缓对空推出,一股柔和无比的先天气功已然发出,在三丈高处布成一道先形的气网。

何摩似乎已经昏迷过去,头向下地跌了下来,飞快地触上了陆介发出的气柱。

这千余文高度落下的加速度,使得何摩的身躯宛如带着数万斤之力,先天气功虽则成力不可思议,但是一来陆介功力不足,二来下坠之势委实太大,何摩虽然跌势减漫许多,但仍不免骨碎脑裂!

陆介双目尽赤,却是无可奈何,眼看何摩就得肝脑涂地!

蓦然,一声大喝传来,那怪老人不知何时已到了身后,只见他也双手一扬,一股无形柔劲当空推出,劲道之重,似乎犹在陆介先天气功之上。

那何摩吃这两股超凡入圣的合力一阻,硬生生把下坠之势缓了下来,但闻嘶嘶之一声 不绝于耳,何摩的外衣被这上下两股绝大力道一压,几乎每一块都寸裂!

“噗”,何摩跌落地上。

陆介连忙奔前,凑近一看,只见何摩面如金纸,左肩一处伤口,鲜血长流,但是呼吸却其甚均匀。

陆介不禁长吁一口气,喃喃道:“幸好何兄弟功力深厚,虽然昏迷,但却一直闭住了全身要一穴一。他一定是来寻找我才跌下的,对的,这创口必是在空中遇上了那巨鹰相斗的结果。”

他飞快地在何摩身上连拍十余一穴一,收手之际,何摩悠悠醒了过来……

他伸手在何摩腰间皮囊中掏出刀创药,散在他左肩创口之上。

何摩缓缓睁开了眼,轻声道:“二哥,咱们没死吧?”

陆介心中忽感一酸,低声道:“兄弟,你有没有伤着内脏?快运气看看。”

这时,那老人也走到陆介身后,他看到何摩的脸,忽然之间,双目发直,身躯摇摇欲坠!

陆介惊叫道:“老前辈,你怎么啦?”

何摩也瞪着老人,他双目中射一出智慧的光芒,似乎直看穿到老人的内心深处。

月华像清溪中的流水一般,匀缓地洒在大地上,照着那古怪不散的浓雾,益发显得神秘。

岸顶上,那老人睡在左面,陆介睡在右面,还有一条黑影神秘地站起来,月光照在秀俊的脸上,正是那“神龙剑客”何摩!

他一面装着均匀的呼吸,一面用上乘轻功缓缓地移动着,最后,他闪入了一个黑暗的山洞……

静极了。

半个时辰过去了。

一个时辰过去了。

忽然,人影一闪,他又闪了出来,但是他并没有走回睡觉,却走向较远的一端,在一片平坦的石壁前停了下来。

他沉思了片刻,忽然骈指如戟,在石壁上刻划起来。

崆峒大力鹰爪的功夫名满武林,何摩指上功夫非同小可,只见他手指刻在石壁上,石屑纷飞,如刀如斧。

月光照在石壁上,只见他手指飞快地动着,双目凝神注视在指尖,寥寥数刻,一个生动的人像已刻了出来,他的手指丝毫不停,继续刻划下去。

漫长的夜过去了。

天边,出现了一丝曙光。

何摩仍在刻划着,他头上豆大的汗滴落了下来,这凝神聚力于指虽然不算大费真力,但是显然他已连续不停地工作了一整夜。

石壁上出现了一长条“壁画”,从右算来,他现在正刻划的该是第十二幅了。

他刻出的线条愈来愈流利,但是却愈来愈浅了。

他食指一挑一勾,一个老人的面部已完成,他忍不住停下手来,望了望自己刻出的杰作,那老人两目仰望天,天上有几颗星星,老人的脸上现出无比的悔恨之色,那面容,竟然酷似睡在陆介身旁的怪老人哩。

静极了,真有点令人觉得恐怖。

蓦然——“天啊,真像极了!像极了!”

苍老的声音发自何摩的身后,何摩骇得大叫一声,反身一看,正是那白发皤皤的老人!

老人的目光像是突然呆钝了,他缓缓地把目光移到何摩的脸上,忽然之间,似乎又是一个心惊,再次失声叫道:“真像啦,真像啦……”

不知什么时候,陆介也到了老人的身后。

老人像是痴了,他呆立在那里,像一尊石像,白发在黑沉沉的空际飘动着,平添了几许难言的悲愁。

娇一陽一升了起来,斜照在崖顶上,于是老人的白发变成金发了。

他缓缓走向右端,从第一幅看起——

陆介跟了过去,他看那第一幅画,石壁上刻着一个相当华丽的房门,一个美丽女子,和一个少年男子。

那少年背着一个背囊,似乎将要远行,那女子恋恋难舍地望着他,少年手中正拿着一块古玉递给她。

老人注视着生动的画面,全身轻轻地抖一颤着,口中不断地喃喃自语,陆介凑近了一些聆听,依稀辨碍仍是那句话:“太像了……”

忽然,老人的脸色舒展了,像是被催眠了一般,有着梦一样的迷惘,在这一刹那间,他像是回到那久远逝去的甜蜜岁月。

老人开始说话了,他的声音是低沉的,像小桥流水,淙淙滴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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